傍晚时分,一男一女各骑快马,赶至万刃山庄门前。江湖人言:天下之刃,无出其锋。江湖中人,几乎无人没用过出万刃山庄打造的兵器。百年前,万刃山庄还是个小小的打铁铺,万氏家主苦心孤诣,独创夹铁铸剑法,铸出一柄传世名剑取名玉裁,不仅锋利无比,吹毛立断,更兼具极佳韧性。此后,创立万刃山庄,网罗天下铸剑名匠,名动江湖,屹立百年。多有江湖人评价:南江北刃,能把万刃山庄推至和江家同样的地位,可见其在江湖影响之广。
眼前的山庄气势恢宏,隔着院墙也能感受到院内蓊蔚之气。叶兰汐奉上拜帖,管家很快迎出来将两位贵客引进主厅,一路上遇到山庄中人都对叶兰汐都十分恭敬,万家二郎万鸿翾甚至亲自相迎。这万家二郎身材精壮,衣着华贵,气质斯文,像个官家公子哥,但是江乘云看得出他颇有功底。万鸿翾对叶兰汐态度殷切,见到她惊喜交加又关怀备至。随机见她带着一个陌生男子,依旧彬彬有礼却多了一丝不满。江乘云暗忖:有意思,倒是意外收获。
得见万其锋,江乘云见此人神情肃穆,气宇轩昂,然年近半百,白发却多了些;眉宇凝重,看似心机颇深。江乘云上前恭敬作揖:“在下江乘云,风袖堂杀手。现已叛出,恳请庄主收留。”
叶兰汐听到他的话,大吃一惊,探寻地望向他,只见他递过来一个沉静的眼神,微微颌首,叶兰汐按下疑惑,静观其变。
“哦?”万其锋露出玩味的神情,“风袖堂日益壮大,少侠为何自断前程?”
“家母乃紫慧真人门下,因一段陈年旧怨,我自幼被成远风掳走,蒙骗身世,养在门下为其效命。成远风命我杀害生母,我的身世方真相大白。此事叶师姐可证。”
听到江乘云提到她,叶兰汐应道:“万庄主,他所说属实,师叔刚刚与师弟相认,然后我们便快马加鞭来到贵处。”
“恭喜叶女侠,这些年江湖奔波就是为了寻找失散的师弟,这样一来,紫慧真人也可安心了。只是,你们师祖乃得道女冠,修为远超于我,何必舍近求远来我万刃山庄?”
江乘云抬起头迎上万其锋的审视,从容应道:“成远风害我与至亲分离,差一点铸成大错,此贼我欲除之后快。听闻万庄主召集各门派结成万刃同盟,伺机剿灭风袖堂,在下愿贡献微薄之力。”
“好!江少侠诚心可鉴。”万其锋声音洪亮,“风袖堂创立以来,行事狂悖无道,如今手持各门派秘辛,意图不轨。万刃同盟正着人调查其窝藏之地,势必一举剿灭。能得江少侠襄助,必然如虎添翼。今日天色已晚,请二位少侠先用晚膳,明日再叙。”
晚饭过后,万其锋命管家给江乘云和叶兰汐安排了住处。江乘云在前厅坐定,正盘算成绮那边的状况,忽听房外有人敲门,心下了然。打开门,果然是叶兰汐。江乘云迎她进门,两人在前厅坐下,烛光在二人中间微微闪烁,刚刚为她倒了茶,忽听到门外有细微声响。除了师父、义父义母和成绮,没有人知道他的耳力极强,远超常人,这一点动静虽然微弱却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不动声色地为烛火添了油,整个屋子添了一层光亮。
“师弟,我知道不该这么晚来打扰,只是有话不得不问你。”
“我明白。今日多亏师姐周全。”
听到这话,叶兰汐心里的一丝怨怼烟消云散,“你既是江乘云,不管做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嫌我拖累。”
“怎会,师姐助我良多。”
“我想问你,你为何投奔万刃山庄?以你和成绮的关系,你怎会去对付风袖堂?”
“成绮收到同门报信,舍我而去。事发突然,我情难开口,师姐见谅。”
江乘云低着头,叶兰汐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觉他仍旧冷静如常。先前他与成绮那样亲密,怎会突然……只听江乘云幽幽叹了口气,叶兰汐心中一动,是了,他本就是情不外露之人。“可成堂主毕竟……”
“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把助他复仇的杀人利器,如今真相大白,我再无利用价值。”江乘云抬起头,直视叶兰汐,“往事不堪回首,来日可期。”
叶兰汐看着江乘云,他的眼睛平静幽深,无正邪、无喜恶,却有着好似凌驾于万物的洞悉与掌控。叶兰汐心中苦涩,在他面前,她就像个牵线木偶任他摆布,他知道这一点,他什么都知道。
“你若真的愿意离开风袖堂,随便你到哪都好,我都可以为你周全。只是你要知道,成绮可以做的,我也可以。成绮做不到的,我能做到。”
江乘云依旧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纵然猜不透他的心思,惟愿一搏。叶兰汐深吸一口气,“今后,不如叫我……兰汐,我本就比你小一岁。”
“兰汐。”这一声虽然不算大,足以传到门外人耳中了。
江乘云的声调柔软而清亮,就像山中冰雪融化潺潺流过山石的春水,洗净叶兰汐心中所有的彷徨。“云。”叶兰汐小声回应,她揉着自己的衣袖,满脸绯红。
江乘云心中暗忖,不信你还沉得住。下一刻,房门咄咄咄被叩响。
江乘云开门,万鸿翾上前作揖:“日暮而来,叨扰江少侠了。听闻风袖堂门下个个武功强悍,在下特请江少侠切磋指教。没想到叶娘子也在。”
“万公子,”叶兰汐羞涩地行了一礼,“你们慢聊,我先回房了。”
江乘云拉住叶兰汐的手腕拦住她,“兰汐剑法精湛,不如在旁观看,指点我二人。”
“你!”万鸿翾看着江乘云的手怒火中烧,强止住恶语,握紧腰间剑柄,“在下也有此意。”
既然都这么说,叶兰汐留了下来,命仆人在院中点满灯,“刀剑无眼,二位点到为止。”
万鸿翾执剑刺来,他衣着雍容,招式也甚是风雅之极,颇有章法,担得起万刃山庄的名气。江乘云师从静虚道长,则剑风迥异,入门以来师父最重要教诲的便是:兵刃之中,剑法最多,习之不绝,但究其根本,只有一个诀窍,那就是练而忘势,不知舞剑,只求杀招。眼下江湖上用剑的人能做到这一境地者,唯有他们师徒二人。且万鸿翾出招失于急躁,一招一式在江乘云眼里错漏频出,于是他耐着性子应招,且看他待怎样。
早就听说风袖堂的杀手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万鸿翾心中早有准备,但是这江乘云却只守不攻,万家剑法一百零八式将尽,竟连江乘云的衣带都没碰到,更没让他显出武功路数。余光瞥见叶兰汐,只见她的目光紧随江乘云,满眼倾慕。万鸿翾心中愈发急躁,寻了个空隙,凌空一跃,手中剑花一闪,飞快地朝江乘云刺去,这一招速度、力度都发挥到了极致,但是显然与前面所使剑招风格迥异。
江乘云心中一亮,原来如此!他迅速后退,单手撑地意图闪过,却故意慢了一步被剑锋划破了衣襟。他一个侧滚翻身一跃,佯装仓皇,万鸿翾抓住这个空隙,上前刺去,挑破了江乘云的衣摆。
江乘云佯输不敌,收了剑:“甘拜下风。”
万鸿翾回揖:“承让。江少侠身手果然不凡。听说风袖堂仅派两人,一剑一弓便杀得鹰眼阁片甲不留,一夜覆灭。敢问江少侠,可认识那两人?”
听到他这样问,叶兰汐心下暗笑: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此等密令由成远风单独指派。不过有这样的本事,定是自养杀手。等攻下风袖堂,我定会查出那二人任凭万二郎处置。”
叶兰汐听到这话,更是低下头,怕自己面色尴尬露了相。
“江少侠说笑了,风袖堂余孽当由万刃同盟一同处置裁决,哪里由我说了算。更何况,鹰眼阁并非善类,我亦除之后快。”
江乘云听他说得正气,眼中却含了一丝阴翳,“万二郎高义。夜深露重,不如明日再叙。”
万鸿翾抱了抱拳:“叨扰。”转向叶兰汐,柔声道:“叶女侠,我送你回房吧。”
叶兰汐看向江乘云,颌首道:“放心。”说罢便随着万鸿翾离去。
江乘云回到房中冷静盘算:刚刚与叶兰汐交谈,万鸿翾在外偷听,他勉强拦住了她无知中提起自己在风袖堂的义子身份。她自诩清高,且知轻重,应该不会再私下透露。叛逃的门人和叛逃的义子,意义截然不同;门人以利益为先,所知有限,又背了世仇,叛得合乎情理,无非是换个活路;而蒙受养育之恩的义子,身份非常,即便有叶兰汐作保,也免不了要纳投名状。
眼前姑且蒙混过关,取得信任是痴人说梦,还得用些非常手段,少不得铤而走险。不知成绮那边是否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