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嘉忆再一次回到图书馆,手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地重新翻开了那本戏曲史。
灯光洒在书页上,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雅的纸墨味,可她的世界已截然不同。
她近乎疯狂地翻动书页,指尖用力得几乎将泛黄的纸张捏出褶皱,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目光急切地在字里行间游走,试图寻觅任何不同的记载——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改动,哪怕只是些许能证明她曾留下痕迹、曾改变过什么的线索。然而,书中的文字依旧冷漠如故,像是被时间焊死的铁轨,无声地述说着一段不可逆转的历史:
“终身未婚,1975年冬去世。”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胸腔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了。笪??萍的一生,终究没有改变。她依然痴等了一生,依旧是那个终身未婚、孤独终老的戏曲编剧家。
她终究未能等到那个承诺要守候她长大的人。
施嘉忆的呼吸变得凌乱,眼前的字迹逐渐模糊成一片,她缓缓合上书,指尖的力道微微颤抖。
可就在这一刹那,她的余光无意间扫过页面某处,目光骤然顿住。
那行熟悉的墨迹跃然纸上——“先生,您會不會等我長大?”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有什么破碎的记忆在脑海深处轰然炸裂,熟悉的声音穿越时间的罅隙,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得阅览室里几个低头看书的人纷纷抬头。
“抱歉……”她低声说了一句,伸手抓起包,快步往外走去。
*
溪城博物馆,地方戏曲展厅。
展馆里的冷气比外面低不少,施嘉忆踩着瓷砖地,目光在一排排展柜间快速扫过。她走得有些急,肩上的包带时不时地滑下来,她干脆一把扯下来拿在手上,目光紧紧盯着展柜中央的几样陈列物。
很快,某个展柜中央,笪??萍的遗物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本旧日记,几张泛黄的信笺,一本被岁月侵蚀得微微卷边的戏文册子。
玻璃柜里锁着这些东西,陈列着一段已经被封存的历史。
施嘉忆小学时就来过这个博物馆,也曾经看过这个小展厅,可她那时没太在意。
现在,她终于站在这里,睁大眼睛,去看那些自己曾经忽略的东西。
随着科技的发展,博物馆的预算估计也还算充足,展厅新增了电子书系统,供游客翻阅。她颤抖着点开展览屏,快速翻阅,屏幕在指尖微微发热,她屏住呼吸,一页页翻找,直到——
“先生今日笑了我記得她笑的樣子”
施嘉忆的呼吸猛然一滞。
此刻,屏幕上的字迹轻微晃动,不是因为设备故障,而是她的手在抖。
这一刻……她终于看见了那些被自己错过的细碎记录。
日记里,写满了关于她们的日常。
“今日先生說我的字進步了”
“先生不喜歡吃甜的”
“今日雨夜 先生借了傘給我”
她的手指滑过屏幕,眼神逐渐模糊,眼泪几乎要落下。
她翻到最后一页。
字迹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先生走的這天我坐在後台目送她離開”
“我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我還是等了一輩子”
【等了一辈子】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进施嘉忆的脑海。她僵立在原地,胸口涌起一阵窒息般的钝痛,身子颤抖得几乎无法站稳。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展柜。
那本旧日记里的某一页,压着一张泛黄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已经满头白发,可她的神情依旧温婉,嘴角微微翘着,仿佛在岁月的尽头,仍旧守望着某个人。
施嘉忆的指尖用力抵住玻璃,嘴唇抖得说不出话,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不敢信,可又不得不信。
笪??萍等了一辈子啊!五十年过去,她始终孑然一身,怀着一生的等待,守着那份念想,孤零零走了。
施嘉忆终于明白,她从来都不是笪??萍人生的旁观者。
她不是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不是那个仅仅见证历史的人。
她是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是那个让笪??萍等了一生的人。
笪??萍的一生,从十五岁那年起,就因她而悄然改写。而她,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
她再一次站在了她的时间之外。
施嘉忆缓缓地抬手,指尖隔着玻璃,轻触那张泛黄的旧戏文。
右下角,一行熟悉的小字映入眼帘——“先生,您可願等我長大?”
泪水从施嘉忆的眼眶滑落。
笪??萍真的有好好长大,她也终于等到了笪??萍长大。
可是,她等的那个人,却永远停留在了遥不可及的时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