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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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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种,如果这哨兵有重要的人或物,那就将其纳入联盟的管护体系,名为官方关怀,实质则就是软/禁。至于这个重要程度也要分门别类,如果还没珍惜到能和生命作权衡,其实也没什么管制的价值,白塔不养闲人。”知闻似乎知道以袅在想什么,于是说到这儿,他眨眨眼睛,“放心,没有人能蒙混过关,基地有蔡金。”

知闻抖抖烟灰,继续道:“不过说实话,人能被基地管制起来倒也是好事。”

“先前有那几个‘傻白甜’,刚进白塔还不等人勾他几句,自个儿先把自个儿的家底吐了个干干净净。其他人你也见过,为了活下去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几个人回头就找上门合伙把人家家里人绑了个利落,一根头发都没给剩下。那‘傻白甜’只得认命,开始拼死拼活给他们替任务,轮到那几个就得顶上。哨兵少,任务多,可怜那人轮轴转似的就没歇过,最后硬生生给拖死的。”

说到这儿,知闻冷笑一声,叹了口气:“‘傻白甜’暴走的时候,刚被关到地下二层,那几个缺德玩意儿就把他们挟持的人放了进去,等都不带等的,直接和暴走的‘傻白甜’撂到了一块。”

“后边就不说了小鸟,我觉得我还没办法那么残忍。”知闻凝视着深空,“总之,出了这事之后,基地再去收人就没再遭过太多反对,大家都容易接受多了,毕竟在基地手里,自己和家人总能活一边。打那开始,哨兵在白塔里严防死守个人信息,大家之间都讳莫如深,深交也交不到哪儿去,一定程度上还保证了非结盟。”

他嗤笑一声,吸了口烟:“别的不清楚,反正基地挺喜闻乐见的。”

知闻伸出手指头来比了个“2”,扬眉继续道:“第二种,如果没有,退而求其次,严格把控抽取次数,将哨兵控制在暴走边缘,利用人对死亡的恐惧达到目的。毕竟求生是生物的本能,基地在这方面活得比我们通透多了。”

“如果两种都不行。”知闻手指点了点下巴,“那就直接单独派出去做高级异种任务——反正都是失败,能把异种磨掉两丝血也是强的。不出去也要出去,捆着出去、打晕出去,反正从做任务的门出去就是野郊,离普渡城不知道十万八千里远,就算他不去找异种,异种也得闻着肉味找他,总而言之,跟判死刑也差不了两步。”

“你呢?”以袅看向知闻,“你是哪一种?”

知闻笑了一下:“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是哪一种?”

以袅转过头,看向穹空:“你知道的,我两种都不是。”

植入芯片后,以袅总算可以看清这片天空的景象。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只有三层高的小洋楼被叫作白塔。两人所站的阳台位于整个普渡城数百米高的上空,寒风猎猎,呼呼作响,原本糊作一团色块的幕布终于显示出本来的面貌——一片星空,一轮明月。

不对。以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这只是自然景象,那为什么没植入芯片的时候就看不清楚。

知闻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整个上空都是三维幕,虚拟的,笼在上面跟层防护罩一样,和外界不通,不然就野郊那样,普渡城早就被沙子淹了。高级吧?这玩意儿还能模拟四季天气变化,跟臭氧层一样可以削薄紫外线。普渡城以60天为一个计数历,实际上就是它保持的天气循环。”

以袅抬头仰视着星空,整片屏障如同倒扣过来的钟罩在普渡城头顶,给居民带来一种所谓的“慰藉”与虚假的繁荣。

假象,却是一种令人欣慰的假象。

刺骨冷风拂过脸颊,以袅却莫名觉得亲近柔和,心头涌上一股熟悉又怀念的错觉。他摇摇头,抬眼看向知闻的侧影。

月光铺在知闻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层冷色,让那张原本就漂亮得像油彩一般的面孔露出一点不近人情的氛围。随着他这声笑,以袅看到了知闻眼中埋藏在最深处的那点无奈与厌恶,因为被湮没得太久太深,几乎快化成了一片淡漠。

“我也是,两种都不是。”知闻唇角的弧度变得更加深刻。

他似乎吸了一口冷气,以袅看到他手中夹着的烟在抖。于是以袅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

良久,知闻开口道:“还记得吗?你问过我是如何成为哨兵的。”

“我记得。”以袅回答。

“哨兵的能力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才能觉醒,觉醒之后,人就会因为哨兵的能力而从伤病中恢复:譬如王苟,天生下来的缺陷也能完全修复,从而成为面对异种的战斗机器。”知闻摩挲着烟屁股,抖了点灰,“科研院的那群人精得要死,他们派一部分搜寻队就在医院蹲着,植物稀少,连带能做成的药品供应不足,所以生了病大概率就是九死一生,死的人多了,能进化成哨兵的概率就大。”

“他们确实蹲到了,蹲到了王苟,蹲到了周昌兴。”知闻呼出烟雾,“还蹲到了我。”

“但跟他们不一样,我是在精神病院被蹲到的。”他说笑话般道。

知闻的声音平稳,语调低沉,是最醉人耳朵的音调:“其他人或许以为我也是濒死了才变成了哨兵,但我知道自己不是。”

“向之鸣说我是杀人犯。”他说道。

“没错,我是。”知闻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那笑容非常漂亮,脸颊边带出了那颗梨涡,“我是因为杀人才成为了哨兵。”

以袅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这声音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事实的震撼还是知闻的笑容太过让人眼前发晕,他缓神,察觉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每个哨兵都天生会有精神体,我没有。”知闻眨眨眼睛,“我确实不必有。”

“因为我自己就是个精神体。”

他不吭不响丢了一记雷炸在以袅耳边。以袅摒住呼吸,几秒钟内十二个字在他脑子里滚了无数次,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变成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你扯什么?”以袅干笑道,“这把戏骗骗别人还行,当我是傻子?精神体不都是小动物吗?难不成其实你是人猿?”

“骗你干什么,能当饭吃么?人怎么不算是动物。”知闻叹了口气,但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千斤重的包袱,轻松的笑意重新从他的眉梢扬起来,“别说小动物了,思路打开一点,万一哪天冒出来个哨兵的精神体是把喷水枪呢?小鸟,我对你比珍珠还真,从第一次见你那面开始,我就没把你当过傻子。”

以袅不知道作何反应,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是谁的精神体?”

“知楼。”知闻这回没有犹豫,道,“我是他的精神体。”

这是个没听过的名字,但“知”这个姓不常见。以袅思索了一下,目光回到了知闻身上,皱起眉头:“他是谁?”

知闻道:“第一个觉醒的哨兵,也是第一个从异种手里活下来的人。”

以袅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说你是杀了人才成为了哨兵。知闻,你杀的人是谁?”

知闻注视着以袅的双眼,他嘴角的弧度一点点翘起,眉眼弯弯。

他笑道:“我杀了知楼。”

*

那记忆似乎过了很久,但好像也并没有流逝很长时间。不知是自然遗忘还是刻意丢弃,和知楼对峙的场面确实在知闻脑中逐渐淡去,有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只剩下了一个浅浅的、只要被手一拂就能消去的印迹。

为什么?不该忘的。

反而需要铭记。

房间幽暗狭小,布满霉味,臭气熏天,像是在尸水中浸泡过三天三夜。瘆人的邪笑回荡在并不新鲜的空气中,那音节似乎有实体,只是稍微触到便会勾起人一身鸡皮疙瘩的恶寒:钻进□□、褫夺灵魂,直至剜去所有的骨血——

“哈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呵——”

“小、闻。”知楼笑起来,字字穿骨,句句让人后背发凉,“你知道的,你摆脱不了我。”

那人在一口一口向外吐血,血溅在地上,立刻融进屋子的色调,成了一滩黑色。他的嘴被撕裂了,一直开到了耳后根,说话间,模糊的血肉连着碎筋不断翻滚。

知闻正对着他蜷缩在墙角,两只手紧紧捂住耳朵,手上沾满了血。

大串大串的血珠如岩浆,灼烧着他的皮肤,所经之处全部染成了一片猩红,沿着他的指头、手背、脸颊不断滑落,把他浸成了一个血人。

“你闭嘴!闭嘴!”知闻大叫,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双目充斥着恐惧,整个人因为害怕而在不断发抖。他的嘴巴还在张着,露出惊恐极致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明明是想尖叫,却突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噔噔噔——是上牙敲碰下牙的声响,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我不想杀了你!我没有……不是……不是我……”

知闻嘴唇蠕动,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也只能嗫喏出极小的声音:“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

知楼见状,笑得却越发癫狂:“不是你?不是你还有谁!”

他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每一句都下了极大的力气去吐字,甚至齿列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是、你、杀、的、我!”

“不管愿不愿意,我都是你杀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记住!你记住!你记住!你不是想摆脱我吗?不是想独立吗?不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一个附属品吗?”

知楼吐出两颗碎牙:

“知闻,你是!你是!你一辈子都是!你死都是我知楼的精神体!一个破他妈的精神体!永远都是!”

“你说你不想杀我?”

“那我偏要死在你的手里。”

“死不听话的,从出生到现在都认不清自己的位置!现在!你要认清楚——”

知楼抬起眼,那双已经干涸的双眼布满红色血丝,瞳仁却瞪得极大,视线死死钉在知闻还在发抖的身上。

他使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吼着,从嘴巴、鼻子里喷出血来,溅在知闻的头上——

“我是主人,你就是我的一条狗,摆摆手就一定会服从我的狗!听话的狗!”

“哈、哈哈哈……”知楼笑道,他的气息微弱起来,脸上的笑容却在不断放大。

“至死都是……”

*

知闻夹着烟的那只手在不断颤抖,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几乎快要把烟头上的残火甩出火星——他盯着那只手,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整个人甚至有些呆滞。

“知闻?”以袅见他状态不对,一步上前便抓住了他的手。

“知闻。”他眉头紧皱,又叫了一遍知闻的名字。

知闻感受到了手臂上的温度,这温度过于陌生,他并不习惯,于是霎时便愣在了原地。下一秒,他缓缓将头转向热源,在看清楚以袅脸庞的一瞬间终于停止了颤抖。

他如梦初醒,看向以袅目光是一片湛蓝的朦胧,却异常明亮。昏黄的灯光从阳台的玻璃门后透出来,一层薄汗铺在他的额头,晕出浅浅的光。

以袅握紧了他的手腕。

“……嗯。”知闻低声道。

以袅见他恢复神智,慢慢松开了自己握在他手腕上的手。

知闻感受到那股温度撤离,莫名表情有些凝固。他终于从记忆中回了神,转而怔怔盯着那片刚刚被以袅触碰过的肌肤,表情不明——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抽完了一整根烟,于是他默不作声地又低头把烟头按灭,重新掏出一支叼上、点火。

知闻深吸了一口气。

高空的冷气被纳入肺部,又狠狠呼了出去,透骨的冷意似乎穿过隔膜到达了脑部,这让知闻感觉自己多少清醒了一些。

“精神体和哨兵共享三倍感官,分担精神压力。但我和知楼不一样。”知闻吐出一个烟圈,“我们两个分担的不是那玩意儿,是寿命。”

“对他来说挺大起大落的吧?没办法,人生就是这么起起伏伏。成为哨兵的第一天从异种嘴里逃出来;第二天看见了自己的精神体以为白得一个便宜儿子;第三天得知便宜儿子出来就把自己寿命吞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知闻摇摇头,掰着手指头,也不知道是在感慨谁的命运,“大喜大悲交加吧,造化弄人。”

他将烟灰磕在阳台上的烟灰缸中:“毕竟睁眼一看自己只能活原来的一半岁数,任谁都不会高兴。”

知闻自嘲地笑道:“二分之一。”

惨,是很惨,怎么能不惨?

事实远比想象要复杂,但人只善于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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