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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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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夜沉得叫人有些透不过气。孟泽蜷在啸潜营的帐中,强忍着疼意不去看左腿。堂堂上京的提举兵马巡检,到易州当云麾将军不过十日,首战便被北狄挑下了马,断了左腿。

随行文吏在他榻边喋喋不休,要将此事呈报于天子;孟泽脸青了又红,看着面无表情的翼威军军医手起手落,数十根银针赫然扎在半截腿上——

剧痛使他惨叫出声,翼威军军医似被惊到,还未来得及把头抬起,一双眼便直直看了过来。

孟泽一下子攥紧了被褥,怒不打一处而来:“你……”

一阵疼痛紧随其后,彻底使他噤声。

帐中火盆安稳地烧着,孟泽浑身不断地沁出冷汗;被断了腿的那日,两名翼威兵抬着他往回跑,众目睽睽之下,他嚎啕不止,颜面尽失。偏偏这些翼威兵又沉着得可怕,没跟着他撤退,在无主帅的情况下又打了两日,竟胜了这局。

孟泽一抽一抽地吸着气,听着帐外远处闷而乱的声响,心跳得越发慌乱。军医走后,他一把抓住侍从的衣袖:“这一次又打了多久了?”

“回将军,自您昏迷时算起……”

“住口,”孟泽眼皮一跳,“还是那个叫谢时川的翼威小将在领兵吗?”

“是……还有几位老将亦分守在东面的峡谷和西面的季泽。”

孟泽点点头,慢慢松开侍从的衣袖,甫合眼,忽而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榻:“啸潜营现下无翼威军的将领?”

寒意瞬间攫住他,他哆嗦着从枕下摸出天子给的兵符,指向帐门:“快,去调一二老将回来;啸潜营乃翼威命脉所在,不守这里,岂不是、岂不本末倒置!”

偌大的营帐终于只剩孟泽一人。他斜躺着,地上大面积深褐的毛革渐渐地缩小,同炭火橙黄的焰色很快地化成了一道时有时无的细线。

困意已使他无法注意到那个沉重厚实的帐帘被悄无声息地拨开,北疆的夜色如狼一般好奇地涌入这方安憩的地方。

刺客的身手极快,像他这般效忠于郎主的死士,没什么犹豫的余地。帐帘重新回落时,一柄再寻常不过的小刀没入孟泽左胸。

刺客挪开压在孟泽口鼻的方帕,平静地伸出二指,放在孟泽脖颈处感受。

功成身退,他正欲离去。

“且慢。”

一柄剑蓦地压向他的右肩,刮破了他的覆面,将他的脖子勒出血来。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方才杀死的、守在孟泽营帐外的卫卒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拖了进来。

“你们真是大胆,”来人一身平平无奇的随侍装扮,轻笑道:“没这个命,却又总妄想着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

“殿下,孟泽已断气!”一人凑近床榻,朗声回禀。

“断气了便断气了吧,”

赵裕一脚踹向刺客。那刺客滚了一圈,“咚”的撞翻了帐内仅有的一张长案,连带着那上面摆得煞有介事、孟泽自上京带来的一副瓷具。

如结冰的河面破裂,平静四分五裂。

赵裕俯身捡起一块残片,从容行至刺客面前,细细地打量:“君有勇,却无知。”

刺客抿着唇,死死瞪着赵裕,说不上是恼怒还是悔恨;赵裕渐渐有了嫌色,抓着残片的那只手猛地刮向刺客的双眼。

“孟泽确实不成气候,但谁取而代之,由不得你们这些人做主。”

他撒开手,破碎的瓷片尖上殷红,转向帐外冷峻的夜空,眸中忽而带了几分神伤,“陛下命我伏行在孟泽身边,这几日我也算是看清了——”

“翼威军有将如孟泽一日,便是受辱一日。”

“殿下!”有人带头跪下,高高捧起一枚兵符——是孟泽先前压在枕下的那枚。旁人见状纷纷效仿,几息之间,帐中只余赵裕无声伫立。

他身为宫城里的长子,虽还未加太子冠,但生来就在储君之路上一骑绝尘。那些还在牙牙学语的皇弟争不过他,也永远不会是他的威胁——君父多疑,他出身将门的母亲俞姻在生下他后便自己吞金而亡,用留下的一封罪己书和一枚彼时俞氏统率南境的兵符,彻底地将他变成了君父眼里唯一的“儿子”。

没有了母族托举的赵裕,尚在襁褓中就被抱入了皇后宫中。而天意眷顾,皇后至今无子。十五年父子君臣,赵裕心如明镜,悄然地看着宫墙内外的人事,默然地学。

学驭臣、学奉君,亦学凡夫如何爱己爱人。

此次来北疆,赵裕明白皇帝有让他掌管翼威军之意。然而此刻他看着那枚兵符,却好似与自己毫不相干,摇了摇头。

“不可。”

“陆侯在翼威军中深得人心,陛下遽然降罪,又派孟泽这等闲杂接领要职,翼威将士心中难免愤懑。如今敌我交战,我尚不熟悉军中种种,若是直接亮明身份……”赵裕笑了笑,“这军中想为陆侯报仇的人只需先捅死我,再趁乱造反即可。”

“何况那另外半张边防图下落不明,我等全然不知其中关窍。现下九成翼威将士在前哨抵死相抗,是为守我后梁疆土,我又何故火上浇油、惹得他们心死身死?”

此前带头跪下的人闻言起身,面露犹疑:“殿下,陛下急诏陆侯入京,是为陆澄欺君之事;翼威军现下还不知陛下降罪,不至于对殿下有怨。”

“何不遵从陛下之意,接了陆侯的位置?”

帐中之人均为赵裕在上京时的武侍,同赵裕一样此前一直扮作孟泽的随行杂役。

这发问的人是赵裕的亲信,名唤青怀。

赵裕生得五官周正,在宫中不便表露情绪,此刻难得被青怀的话惊到,眉压了压,溢出些少年气的烦躁。

“我方才的话是白说与你听了?”他自身上取下一卷起来的物什,顺手抛给青怀。“翼威军若是痴傻愚昧无能之辈,岂会让陛下如此忌惮?群狼失主却仍有条不紊——”

青怀看清怀里的物什,遽然瞪大了眼,五脏烧了起来,全然没留意赵裕后面的话:“说明新的狼王还在狼群里。你们也看到了吧?孟泽的下场就是外来者的下场。”

青怀咽了口唾沫,指尖仍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不敢挪动。

怀中之物不是其它,而是赵裕离京时陛下给的一道无名圣旨。帛上寥寥数语决定了翼威兵符的归属,章符俱全,却独独在理应指名道姓的地方留白。

依赵观崇之意,若时机成熟,赵裕可在这道圣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取代陆侯。

然而赵裕此时微微侧身看向青怀手中的圣旨,斩钉截铁道:“着人回禀陛下——云麾将军孟泽身先士卒,夜出探路未归,下落不明。”

“青怀,在这圣旨上写上谢时川,你带人扮作钦差,与此符一同送至他手中。”

语毕,他罔顾众人惊愕目光,淡淡开口:“从此刻起,我就是翼威行伍中人,一切听军令行事,生死由天。”

“殿下,”青怀总算反应过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您是要将翼威军吃透啊!”

“不如说,是‘三人行,则必有我师’。”

赵裕用剑柄挑开帐帘,眯眼看着远处留在啸潜营的守兵。静立着的一排身影,高挑而肃杀,覆着陈旧玄铜色的甲胄,像是随时要将大地隔开一道裂痕。

若不是孟泽生前严令翼威兵不得近他主帐,那刺客未必能得手。赵裕脑中浮现刺客血流不止的双眼,思绪飞快。

朝中无疑是有人在觊觎兵权,孟泽被杀,他这个随侍的身份也不太合适了。

闷闷的鼓声自荒野传来,守卫悉悉索索的每一步像是压在人心上。

这是死人比活人多的地方。

“何事?”

守兵出声询问,声色冷淡。

赵裕颔首抱拳,“小人张谷,自幼习武,若有幸能在翼威行伍中有一席之地,定将在所不辞!”

“郎君请回,”守卫语气稍微缓和,“军营非闲杂之地,你既为孟将军随侍,尽分内之事……”

赵裕二话不说,撩袍跪下。

“张谷特来请罪!”

夜里寒气咄咄逼人,一阵冰凉的湿意顺着双膝往上爬。

赵裕低着头,纹丝不动。

“孟泽尸位素餐,张谷以为翼威军屈于此人号令,是奇耻大辱。”

他缓缓抬起头,眼里锋芒毕露,“所以我杀了他。”

“还望大人引荐,给张谷一个机会。”

*

裴同衣离开安国侯府不多时,宫中人便至。二三十名禁军缀在郭中人后面,高马落下的影子轻而易举地覆住了门前相迎的人。

齐温以不动声色地将来人的面庞看了一遍。人看似不多,可她注意到殿前都指挥使吴均也在列中,神色肃穆。

松针落地可闻,郭中人缓缓下马,不复往常精神,向前走了几步。

他这几步恰好脱离了掌灯所能及的范围。失去灯火的照拂,郭中人身上衣衫恢复了本色;在看清的刹那,齐温以眸中闪过一丝戾气。

竟是一身白丧。

虽早已有所预料,但望着郭中人那含泪、拧在一处的脸,齐温以顿觉万重冰凌压身,血气却又不断冲撞着脑颅。

“罪将陆澄以半纸边防图欺君,陛下念及陆侯忠勇,特急诏其入京教化其子。”郭中人娓娓道来,落下两行热泪。

“陆侯深感愧对圣恩,自请解甲归田,怎料悲怒攻心之下劳疾复发……”

齐温以吸着气,眼底渐红。

“于留云廊失识摔下马,身、身故了。”郭中人狠狠吸了吸鼻子,将一折起的桑构皮纸捧至齐温以面前。

“陛下得知亦悲痛不已,甚至罢了中秋宫宴,请高僧诵经。望夫人节哀,千万保重身子……陆澄罪不容诛,夫人与陆侯一生忠义,如今还望以国事为重——”

“陛下想要臣妇去劝陆澄交出边防图,是么?”

齐温以头微微前倾,直直盯着郭中人。

郭中人露出几分不虞,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啊,正是。”

却见齐温以双眸渐渐失神,身形摇晃,滑跪在地,无声地恸哭起来。她抱着自己,脊背一抽一抽,头长久地低垂着,却又不时猛然仰起,望着无星的天空。

郭中人鬼使神差的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自己被阿娘绑去拜大内班,拜完后在刀下痛晕了过去。后来是在阿娘怀中被摇醒的,他的阿娘也好似是如此,哭得一抽一抽的。

“咳咳,”他恢复寻常神色,“陆侯的辞表在此。夫人,不如看看?”

“郭中人。”

“夫人?”

齐温以抬首,眼角犹有莹光。她似下定了主意,利落地一拜。

“臣妇恳请陛下为陆氏做主!”

郭中人脸色沉了下来,“夫人何意?”

“陆归明赤胆忠心,天下共知,不然也不能得陛下圣恩,掌北疆兵权。”齐温以接过辞表,但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他数年镇守北疆,深晓肩负天下人安危之重任,值此北狄入侵之际,纵使被满朝唾弃憎恶——也绝不会因一个儿子的罪过羞得丢兵解甲。”

“夫人慎言。”

“臣妇不信这辞表是陆归明所书。”齐温以目光灼灼,“请陛下为臣妇做主。若陆归明非是被奸佞所害,陛下真的毫不怀疑朝中觊觎兵权的另有其人……”

她斩钉截铁道:“陆澄与臣妇任凭陛下处置。”

眼前情形已然在郭中人意料之外,饶是在宫中见过不少事,他也一时愣住。面上挂起惯常的苦笑,他尖声尖嗓道:“辞表在此,夫人一辨字迹便知真伪,又何苦呢?”

“夫人一时悲痛失言,方才的话,余家便作风了。”

“请郭中人代为传话,臣妇齐温以求见陛下!”她坚定地看着郭中人,露出了然的苦涩;“陛下若不信臣妇,请将这辞表送去北疆给将士们看看,或是……张贴于未舜门下,让天下人看看。”

话已至此,有些不便言明的事悄然露出了棱角。郭中人心里咯噔一下,嗅到了反常。

正是敌我交战之际,焉知这辞表若真送去了北疆,会不会成为齐温以暗示翼威军造反的讯号?而坊间素有陆氏拥兵自重之说,若将这辞表让天下人过目,岂不恰好说明陆氏从未有不臣之心?

这样一来,在北疆的皇长子赵裕该如何自保?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陛下派他前来本意仍是为了那边防图,试探齐温以是否可能说服陆澄。陆澄尚在诏狱未闻陆侯死讯,只怕仍以为一封辞表能换父亲的性命。

夜深露重,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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