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上,江乘云刚刚洗漱完毕,打开窗看到金乌嵌在云里,漫天光华,就像成绮的笑脸一样灿烂。晨光照在花朵上,映得花瓣颜色更加娇艳,就像成绮的嘴唇。又想到了昨夜的情景,江乘云把脸扎进水盆,当真蚀骨销魂。
有人敲门,正好转移下注意力。江乘云擦干脸打开门,叶兰汐端了清粥小菜进来。
“怎好劳烦你亲自送来。”
“没事,今天我起得早,索性自己做。一起吃吧。”
江乘云见她自顾进门,便也由她,只是将门窗全部大敞。叶兰汐见他如此,心里泛起酸楚:你与她何曾如此外道。见江乘云坐了过来,忙收敛心神,笑道:“你身处江湖,却有君子之风,不知成堂主成夫人是何风采?”
江乘云没有回应,叶兰汐自顾给他夹菜:“昨晚睡得怎样?”
“很好。”
“我却不是很习惯。这万刃山庄规矩森严,一到了晚上一片寂静,三队护卫来回走动,我想随便走走都会被盘问。”
江乘云仍是不应,此时门窗大敞,只听风吹鸟鸣,不闻人声。她屏退佣人,肯定不是为了闲聊。
“昨晚我实在睡不着,想来和你聊一聊,这么短短几步路,偏就遇上了两队护卫。我听他们说,其实山庄周边也安插了暗卫盯梢,周围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万刃山庄的掌控之内。多聊了几句,夜色渐深,想着你可能已经睡下,就回了房。”
江乘云放下粥匙,直视叶兰汐:“你想知道我昨晚去了哪?”
叶兰汐也放下碗筷,神情逐渐凝重:“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昨晚幸好是我发现你不在房间,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叶兰汐握住江乘云的手,苦口婆心劝道:“云,万刃山庄是名门正派,势力不容小觑,你何苦要得罪他们?”
江乘云利落地收回自己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为何还是如此抗拒和她接触?他和成绮可以那样的亲昵,为什么她不可以?叶兰汐执拗地重新抓紧他的手,神情如怨如诉:“为什么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为什么甩开我的手?难道你不是真心接受我?”
江乘云甩着衣袖解脱开叶兰汐的手,向后退到远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犹疑,神情也依旧冷然:“请自重。”
被拒绝得如此干脆,叶兰汐心里轰然崩塌,鼻子一酸,哭了出来:“你如此孤高自许,为何助我杀退悍匪、赠我银钱?你如此寡情薄义,为何在鹰眼阁留我一命?”叶兰汐从怀里掏出雪青色丝帕,洗得干干净净,带着少女的馨香,“这是你唯一给我的东西,我一直贴身存放。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你要我做的事我无一不从,因为我心里有你,你就一再地利用我、哄骗我,在你心里,连一点位置都不能给我吗?”
江乘云沉静地作了一揖:“我对叶师姐确实存了利用之心,深感惭愧。今后师姐有何吩咐,我定竭力相助。我和成绮两心相悦,再容不下他人,望师姐成全。”
还是喊师姐。他无非是把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陈述了一遍,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些与他无关的事情。在他面前,她的诸多用心都如泥牛入海。
叶兰汐擦干眼下的泪珠,自嘲道:“原是你一念之仁,随手施济,是我着相了。可你对我一再利用,于情于理都应予我一个交待,我要你一五一十告诉我,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怀疑万刃山庄是鹰眼阁背后主家,正在搜罗证据。”
“莫要胡乱猜测!鹰眼阁以卑劣手段刺探机密,倒卖情报,万庄主早就有心剪灭,这事我一早就听万公子提起过,怎么可能是鹰眼阁的主使?”
但凡是叶兰汐没有亲眼见证过的事,她便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满口正义凛然,行事更是执而不化,这正是江乘云不愿与她多说的原因。
江乘云冷笑:“既然你知道鹰眼阁理应除之,当初为何拦我?”
“万刃山庄行事正派,他们定会处置妥当,让江湖人人信服。可是风袖堂众人一向狂悖邪僻,难免惹出祸乱。当初我拦着你,就是不希望你引祸上身。”
“我正是风袖堂的人,我也一样狂悖邪僻。师姐如此身不染尘,不必为我枉费苦心。”
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讥讽,叶兰汐自知说话太过急躁,又气又愧:“你不用挖苦我,我知道你有你做事的准则,你可以不认可我的苦心,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绝对不阻拦你,而且还会帮你在万刃山庄找证据。”
“什么事?”
“如果万刃山庄并不是鹰眼阁主使,你就再也不回风袖堂,与风袖堂彻底断绝关系。”
“我若不答应呢?”江乘云只觉可笑,我回不回风袖堂与你何干?我当真需要你的帮助吗?你又能阻拦得了我吗?
“你不答应,我就只好告诉万公子你是风袖堂的细作,然后再禀明师祖把你领回归雁谷。”
江乘云微微点了点头,走到了她的身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叶师姐,我想我是过于尊重你了。”
叶兰汐刚想开口问个究竟,只见江乘云指尖一闪,一枚银针刺中她的脖子,随后便觉得头晕目眩,口齿麻木,浑身无力。她瘫倒在地,勉强张口挤出几个字:“你……又……下毒……”
江乘云冷冷地看着她:“我从不受人挟制。”
叶兰汐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唇齿已经不受控制了,毒药持续发生效力,叶兰汐开始觉得浑身滚烫酸痛,越来越软弱无力。江乘云镇定地收好银针,走出门外招呼下人:“来人,叶师姐昏倒了。”
几个婢女连忙唤来肩舆将叶兰汐抬回房间,江乘云唤了一个小厮:“平时山庄里请哪里的大夫?”
“回郎君,庄里一直是济和堂的大夫问诊。”
“快去请,记得跟大夫说清症状,做好万全准备。”醒幻针的效力独一无二,成绮应该能听明白吧,江乘云思忖。
“是。”
万鸿翾听到消息也急忙忙地赶来,看到江乘云在场,连忙询问情况:“怎么回事?是在你房里昏倒?”
“嗯,师姐端来早饭时便精神不好,没一会就脸色苍白昏倒在地,看情形像是发了高热。”
看到江乘云仍是云淡风轻,万鸿翾有些忿忿,却又不知道该责备什么。来到叶兰汐床前,看到她紧闭着眼睛,呼吸短促,面颊潮红,确实是高热的症状,便连忙吩咐下人为她冰敷,又连连打发小厮去接大夫。
江乘云静静地退了出来,看来这万家二郎也是个痴情种。没有了叶兰汐在旁,江乘云觉得很是轻松自在,终于有机会独自在山庄里转一转,活水围绕贯穿着整个山庄,分布非常密集,二门内唯有万鸿翾的院子地形平整,并无活水引进院内。
既然万刃山庄故意引他们去灭鹰眼阁,阁内重要资料该会另存备份,即便不是全部,也是数量可观,如果藏在地面上某个房间,很容易引起注意。选择地下的话便要小心防潮,但是如此多的流水,周边泥土大多湿粘,寻常的建筑工匠恐怕很难建出稳固的地下空间。唯有万鸿翾院内,可以一探。
醒幻针上的毒是义母从北方萨满处得来,再经过萃取融合,中原的大夫只能诊断为发热,极难发现是中毒。此毒味道剧烈,难以入药,只能淬在暗器上;但因剂量小,效力仅供维持四个时辰。未时江乘云趁着万鸿翾去用午膳的档口,以探望为由,给叶兰汐补了一针,保险起见还喂了一些梦中仙。
夜色将至,江乘云掠出庄外想办法接成绮进来,她虽然知道暗卫的位置,但是身手不够矫捷,很难保证不惊动护卫。忽然不远处疾风烈烈,围墙外不知何处接连射出数支火箭,射程颇广,直射万刃山庄墙内。江乘云连忙隐匿身形,火光中暗卫尽数出动,奔向火箭射来的方向。正在疑惑,只见两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落在他跟前,他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成绮,拽住两人拉入暗处,“是我。”看她眉眼,已经易容完毕,倒真是机灵。另一个……看着他挑眉的神态,是江道邈。来不及多说,成绮打了个手势,江乘云便把她圈进怀里,三个人翻进了万刃山庄。
护卫依旧守在自己的位置不敢擅动,各院的主子下人多有疑惑,跑出院子询问情况,虽说不上混乱,也颇为人心惶惶。万鸿翾吩咐管家让各院不要慌张,待在自己住处先不要动。赶到院墙下,五支箭钉在树上和地上,火已被扑灭,护卫正仔细查看,现场并无伤亡。
“什么情况?”
“回二郎,有人在蛇尾巷树上设置了机关连弩,点燃火信自动发射火箭。各处暗卫正在清查四周,暂未发现其他陷阱。”
“看来是个摆弄机关的行家,”心下忽觉不妥,调虎离山!万鸿翾厉声下令:“全队彻查山庄,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所有护卫渗入到山庄各处开始地毯式搜查,忽听得惊呼声,兵器乒乓作响,是叶兰汐院子的方向!万鸿翾疾步赶去,还未进院,只见一个黑衣人背着另一个破瓦而出,速度极快,弩箭队赶来连连发射,竟都被一一躲过,那人闪电一般探出飞爪越墙而出,逃出生天,是个绝顶高手。暗卫在搜查机关,恐怕也追踪不上了。
进了院子,房间里冒出火光,烟气弥漫,竟然还放了火,该死!谁也不敢入内寻人,水车推来,下人和护卫一起奋力救火。幸好当夜无风,火势很快得到了控制,江乘云背着叶兰汐破窗而出,翻滚在地。万鸿翾急切地迎上去扶起二人,看到叶兰汐已经清醒,被烟熏得连连咳喘,一脸惊魂未定。江乘云手臂上一道血痕,看起来伤得不浅。万鸿翾连忙命人来包扎,“叶娘子怎样?有没有受伤?”
叶兰汐虚弱地摇摇头:“我没事,幸好师弟一直在,打伤了其中一人,两个刺客就仓皇遁逃了。”
“这两个人当真好手段,以机关连弩声东击西,趁着场面混乱闯入山庄杀人放火。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单单只是冲你来?”
“不,他们是冲师弟来的,这两个人就是灭了鹰眼阁的两个风袖堂杀手,我与他们交过手。我料想风袖堂派他们来清理叛徒,又见我生病体弱,便想一起解决,幸好你的护卫来得及时。”
“二位有心襄助万家,我却没能护二位周全,实在惭愧。”
叶兰汐伸出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搭上了万鸿翾的手臂,柔声道:“今天万公子一直悉心照料,实在辛苦。何况若不是有你保护,恐怕我已被刺客所害。兰汐感激还来不及。等我身体恢复,愿给万公子做两个拿手小菜聊表谢意,希望万公子不要嫌弃。”
万鸿翾顿时满脸绯红,喜不自胜。江乘云在一旁包扎完毕,看到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要学也不能为他。他凑到跟前,扶着叶兰汐的胳膊:“师姐刚退热,又遇到这等变故,恐怕累了。另找别院休息吧。”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发力在她胳膊上捏了一把,虽没用上十分力,也是发了狠。
叶兰汐惊觉疼痛,哼了一声,紧接着用咳嗽掩盖:“劳烦万公子安排。”一斜眼,看到江乘云脸色不好看,哎,逢场作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