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明明更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了,却还是在问出这句话的瞬间紧张了起来。
也是,毕竟没有哪一次,他们是打着“男朋友”的名义干的。
就像是苦旅之人迟迟不得道,不得经传,流光溢彩的晚霞也黯然失色,等候着黑夜撕裂黎明的虚无。
衍欲曾经做梦都想的事,想听的话,在终于实现的这一刻,心蓦地平静下来。
好像回不回答,怎样回答,都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行动胜于言辩,他们初中写的第一篇议论文,主题就是这个。
所以那天晚上他没有回答,也许两个人紧密相拥过,身影都浸没在空气中弥漫的欢欣和满足虚虚实实,难以分辨。爱成为溺死人的凶器。
明星莹莹,却不及眼前之人千万分。
——
如果有机会,如果能再来一次。
他一定会回答“要”。
后来有人对着烧毁的故址不止一次这么想,但偏偏人生无重启计划。【注1】
——
真玩累了回班的时候,除了那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卷王,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出了点汗。女生倒还好,无非是出油多一点,刘海被汗液糊成条形码一点……
令人肉痛的是男生,一出汗什么臭都招来了,干扰人的呼吸系统跟不想让人活了似的,往那一敦就是一枚巨大的毒气罐。
徐绛呆办公室里清闲爽了,刚踏进教室没个三秒有探头出去望了望同一层的其他班——不知道是不是被熏得受不了。
总之在发觉离放学只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她果断下了令放人回去,一个班的牛鬼蛇神便作鸟兽散了。这种特殊的待遇让他们有种偷鸡摸狗的感觉,平常放个学恨不得从三楼一跃而下的人,今天竟也格外的小心和老实,生怕弄出点什么动静来,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仿的老成。
玩归玩,闹归闹,门还得锁,人还得留。这回没有学校的霸道电闸强制爱,辞述自己动手关了灯。一整条走廊,一间黑屋与隔壁的灯火通明两相对比,是提前下班胜利的号角。
“快一点快一点,待会他们都放学了我回宿舍又得抢位置。”衍欲在他之前扮鬼吓辞述的地方歪歪扭扭德靠着走廊护栏催促道。
“才过七分钟,你是吉吉国王?”
辞述把钥匙扔回口袋里往楼下走。
捡了个不要脸的男朋友就要包容他的一切。辞述被衍欲从后面拽住手腕提速下楼,并附赠的一段猴子叫“是啊是啊我就是”录音中隐忍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好不过三秒。
“待会又出汗了,跑什么跑。”
“反正也要洗澡的,水一冲就什么都没了。”
唉。
——
辞述洗完澡举着毛巾擦头发的时候,季尚刚好喘着粗气踹开宿舍的门跟他眼瞪眼。
辞述:“……”
季尚:“……”
罗旭大概也是被季尚硬拉着跑回来的,在后面跟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还看着路,脑子却已经木了,指挥着两只脚直直地往前迈,一下子踩在季尚脚后跟上,人还撞上了他的背,撞得鼻子发酸。
他捂着鼻子往后撤了两步,含糊不清地说着抱歉,又被人捧住了脸侧。
季尚把他的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眉心皱得凸起一块,嘴里念念有词叨个没完:“怪我突然停下来,怪我怪我,撞疼了没让我看看。我下次不拉着你跑了啊,今天你先洗,我一会去”找彪子要点药……”
罗旭的声音被挡在捂鼻子的手后面,闷闷地传出来:“我没事。”
听起来更委屈了。
辞述就看着季尚急得比衍欲还吉吉国王却迟迟没点解释,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把头剁了给罗旭吧。我不在,你一般就这么开门的?”
季尚给人拉到椅子上坐好,哄着要给罗旭揉揉,但罗旭也觉得这样太蠢了,只好狠下心来卖队友:“对,他一般就这么踹的。”
“快别说了,鼻子不酸吗?”
辞述也从桌子上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先攥手里吧,别被季尚咒得真流鼻血了。”
季尚回头就是一嗓子:“我哪有!”
“还没上楼就听见你叫了,季大爷,又怎么了?”林杓扶了扶眼镜,撑着鞋柜低头换鞋,看见室内三个人眼镜差点又歪到地上。
“你俩没换鞋辞述竟然也同意你们进来吗?”
他的语气太过纯良,实在像一个求之不解举手向老师提问的三好学生。
不过这好学生的重点可能偏到外太空去了。
“快别问了先,彪子彪子,有药没?”季尚拗不过罗旭,只能先松了手,起身望向手指还停在眼镜框上的林杓。
林杓被他们这副样子整得云里雾里,不知不觉间竟也带了点慌乱,眨巴眨巴眼镜懵懵懂懂:“药?什么药?”
辞述一阵糟心,把没来得及出生的来龙去脉接出来了,顺带捋了捋他那异于常人的刁钻侧重点,得出结论——这个家没他得乱。
“这有什么药啊,有创可贴,等等我找一下。”林杓趿拉着拖鞋从抽屉里拎出来一个半透明的医药箱,挑挑拣拣出两张云南白药。
见贴如见救星,季尚抓了还不忘抛媚眼:“爱你。”爱完了又凑了个大脸盘子去给罗旭贴创可贴,架势整的像人是一级残废。
有人偷偷摸摸趁着空档溜进了浴室抢占先机,随后十几秒,季尚的脑子仿佛才灵魂归位,嗓子眼大开根本合不住,直接就嚎了出来:“彪子你不道德!”被辞述瞪了眼才想起来罗旭撞到鼻子的根本原因。
“你们今天咋提前放学?这不公平。”
辞述两手一摊状似无辜:“没办法,我们班主任就是人美心善,如何呢?”
季尚在脑海里自动幻视了一只纯色小猫穿着芭蕾舞裙摊手扭腰的表情包,狠狠憋住了没笑,靠着冲浴室大喊“彪子你洗快点我们要臭死了辞述嫌弃我们”一串不带标点符号的话才勉勉强强藏住了一点上扬的嘴角。
辞述权当看不见,坐在椅子上闭了眼等头发自然风干——手动太累,电动太热。
凉风丝丝缕缕地绕过他发间,拨走淋漓水珠和蒸腾热汽。听着不远处的闲言碎语搅弄着隔壁寝关不住的蜩螗沸羹小憩了一会,迷糊间恍觉里边竟然还掺了点夏意的悠长。
明明已经十月初,蝉鸣马上就要远旅不知何处了。
他莫名地很想留在这一生一次的十六岁盛夏,大概是因为太过圆满,回头望去,这一年竟然没有什么遗憾。
难得的一帆风顺。
突然天光大亮,是有人来了。
那人掀开了他盖在头上挡光用的要湿不湿要干不干的毛巾。辞述想都没想,脑袋还晾在椅子上,兴许是把脑子一起晾了出去,张口就是:“季尚你要死是不是?”
季尚无辜的声音在他睡前的原位响起,不聋都听得出他没有闲出屁来,跟个神经病一样在辞述边上杵着:“怎么又我了,我跟罗小旭一块探讨人生呢,羡慕直说,给会费就成。”
“我还没有那种奇奇怪怪的叉批。”辞述收回脑袋,揉揉眼睛,对着扣在原木书桌上洇了光的人影聚焦视线,心说总不可能……
然后他抬头看到了衍欲。
……心有灵犀?
“头发不擦干,小心感冒。”一双大手靠着毛巾覆上辞述尚未清醒的脑袋,开始轻轻摩挲。
毛巾还带着点原主人的余温,辞述感受着其上的时冷时热,发觉浴室里好像早就停了水声,空气里的躁动分子安安静静地积在夹缝中吃灰,其他三个人其实早就洗完了澡各干各的去了。要怪只能怪季尚前后位移不超过十厘米,误导了辞述五秒钟,以为自己睡了没多久。
或许期间还叫过他几回,但他没听见。
辞述不走心地抱怨着时间走的有点太快了。
明明他好像才刚闭眼,醒来却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了。
“你怎么来了?”他从衍欲的掌心下露出一双纯澈的眼往上望,给人一种微挑勾引的感觉。
“人来蹭床,”季尚倒是个心大的,听到什么就是什么,非必要的时候不拐弯抹角也不遮遮掩掩,想到什么也是先过了嘴,过不过脑的另说,百忙之中抽空回了句他刚好听清的问题, “对了,你俩和好怎么这么快,上次看见还在掐架,今天又是手拉手一块上厕所的又是肩并肩帮忙擦头发的。”
心里话终于藏不住,问出了他和罗旭叽叽歪歪不知道讨论了多久的纳闷,还不忘反手给衍欲戳了个大拇指:“也就衍欲敢掀你盖头,我要去撅了又得挨顿骂——诶不对,你是不是骂过我了?”
“你幻听了,”辞述睁眼说瞎话,话题切得丝滑流畅,换对象也不拖泥带水,“为什么要来蹭床?宿管大爷知道吗?”
衍欲把季尚那一声“呕”当背景音处理,手上动作不停,似乎很享受这撸猫一般的手感:“空调莫名其妙死掉了,他们下去跟宿管大爷打过招呼了。今天晚上肯定修不好,我们几个不可能旱死也不可能流落街头,都回娘家了。”
末了,他还不忘吐槽一句“破烂学校”。
他那言笑皆溢于言表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埋怨。
相反,倒是很图谋不轨
“我跟你睡好不好?”
上铺的人终于听不下去了,从被窝里拱起来探了头,他没戴眼镜,导致看人的时候眼睛还要微眯起来,否则来人是谁都看不清:“注意素质。”
辞述哭笑不得,把头上的毛巾揪下来,应着“行行行”,往阳台走去。
室内的灯光太亮,以至于月光散落在阳台都有一种蒙了尘灰的黯淡,却又令人无端感到熟悉,仿若遥台玉宫里的千盏银灯万片镜,也像水波湖底那一抹没有光泽的蓝。【注2】
那一瞬的月光覆落在身上,如烟火璀璨温暖。
向世界奔了十万八千里的风掠过早就谢了花的樱花树,借着夜色隐匿蛰藏,掩去行迹,在又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时猛地刹住了步子,窥见静谧破了个口子,涌出浓烈的荣光气。
原来是天又亮了。
一封封感谢信上淌着经年日久的晟光,在桌面上大喇喇钉着,堆得人“犹抱信纸半遮面”。更别说这些信纸还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一看就是从某本草稿本,或是教科书上某块干净的地方撅了一点,实在是随心所欲,洒脱到了极致。
给人感动哭了。
衍欲一来就发现他前桌一脑门的苦大仇深地对着桌子上一叠的破纸参禅,秦子喻在一边隔三差五要笑一回。
擅自离场,搞队内分裂的后果就是路痴到没法回家,这话仅针对衍欲和辞述。
放眼望去满操场都是如出一辙的篝火和乱窜的人,密密麻麻看得人犯密集恐惧症。但凡事总有个例外,比如辞述犯的是懒癌
他只在原地立了一秒就果断冲某一个方向走去,衍欲自个儿也不认路,莫名地相信辞述会带他去找秦子喻那两个人,而且一定找得到。稀里糊涂跟着走了半天,直到快穿过整片人工草坪才发觉不对劲:“往那走呢?”
“回班啊,”辞述抬手往后边一大片浩浩荡荡的火光点了点,“这么多人你找得着?”
衍欲品了一下他的潜台词,觉得冒风险打视频给秦子喻,照着指引跟个人机一样一步一步挪过去的确太蠢,而他们确实又没有如此的神通广大能瞬移过去。更何况那两个人能不能描述清楚还不一定,待会一个马趴又扎火堆里就好看了……
所以昨天晚上是他俩先回的教室,享福吹空调。许奕那死德行拽着秦子喻不到九点不撒手,秦子喻又总是会莫名其妙落一点东西在操场上做慈善,最后一路狂奔回来喘得像两头牛,话都说不清几句徐绛又心情大好放了学,四人两边基本是互相断网的状态。
身处蜜罐之中的人当然无暇顾及他人如何痛苦,比如衍欲和辞述就懒得管他是怎么被江春礼坑的,只顾得上看乐子。
在许奕怨声载道的“好装啊他们”和“怎么会有这么装的人”的无限循环播放中,徐绛终于英明神武地莅临教室,让他自动闭了嘴,但仍苦哈哈地收着那一堆破纸。
——
“江忌酒一早就给你打包亲自送过来的,感动吗?“下了早自习,许奕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看他前桌对他挤眉弄眼。
“唉,坑吧坑吧,谁坑的过她啊,”他长叹一声,将脸埋进手臂里,“看在她夹带私货的份上,原谅她了。”
“私货?什么私货?”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