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混战一片,嫽姎和将野对赤华,目前还算压制得住。
魇蚩的最高地因打斗不时闪过金光,嫽姎设下极域,避□□散法术伤及无辜。百姓纷纷驻足观看,深以为天降异像。
赤华冷笑,“我为此图谋百年,怎会没有后手”。
一道冷光划过,浓稠的血自他手腕滴落在地,不断汇聚,地面霎时亮起红光。
密布如蛛网的太古绝杀阵笼住整座魇蚩,随着阵法光亮越胜,孤桑神树最后一点灵气被消耗殆尽,彻底枯死。
嫽姎立刻将拾非插入地面,入地三分,冰封千尺,冰霜一息之间覆满魇蚩的地面,企图阻止地面蛛网扩散的速度。
“你疯了,你以身为祭,整座魇蚩将会成为尸山血海,王朝气运也会散尽,你如何同那位神君交代?”,一地冰封万尺,嫽姎尚能应付,可这血红蛛网还在扩散,只是速度有所延缓。
“上古邪修大阵,我在魇蚩布下此阵百年,即便我身死,它也不会停下,必得这城中最后一人亡矣,成为血窟才可止步”。
赤华开心极了,他从未这么开心过,他会听见千万人的哀嚎,他会看着这些人慢慢死于痛苦,向神明祈祷,殊不知,他们祈祷的神明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又如何?我既已将身死,魂魄散尽,不入轮回,你觉得我还会在乎那神君?”。他会亲手送整座魇蚩城入那地狱无轮之镜,永生不得解脱。他会让身在帝位的王,抱着长生的梦死在孤寂的大殿中,不得轮回。
百姓看着上空出现的红色迷雾,绯红一片,隔绝外界。
十三坐在春芳苑庭中,看着天边异像,不住地心慌,她怕仙长就此不回。
行什立于屋脊,眼眸沉沉。
将野挥剑想砍断此阵,却是徒劳,阵法未有丝毫撼动,赤华于阵眼中心慢慢深陷一片红雾中。
嫽姎能破此阵,可破时,阵下百姓皆会亡,不破,也会亡。
停下拾非,她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眸色坚定“将野,我年不过四百,经魇蚩,我不悔。小凤凰此后,你可要护好,她没了我,怕是要伤心好一阵”。
说完,飞身入上空迷雾,以剑集雷鸣,惊天之势,叫人震惊。
她本身因果极重,若贸然干涉他人命格,那人重则不入轮回,轻则魂消天地。
可若她以自身为引,破开这阵法,将这三百年修为化为雨霖滋润受她因果之人,或可减轻一二,总好过不明不白死于这阵法,永世不得逃脱得好。
十三“腾”地一声站起,她见到了仙长,她见神明托举上天,以雷霆之势破万钧,雷海中的她,一身素色法袍,不见半点惧意。
行什眼眸波动,他以为神,没几个好东西。她……
引天雷击阵,必要穿过引雷之身,不过三次,此人必会重伤,乃至神魂消陨。天雷之威,非一般神明可受。
将野看着这一幕,哀从心起,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自己终结魇蚩王朝的运,止步于此时。
他若不亲自斩断这其间的因果,万千生灵将被缚其中,超脱不得。此时斩断,至少可活数年。
取心间灵种而出,伴他而生的剑发出凄厉的剑鸣,灵种之光,冲破云霄,以身祭剑,灵种融陷剑身,三体合一,其芒耀眼非常。
目睹这一切的凰烛内心煎熬,身在神域时,每日逗花鸟鱼虫,多数时候,随嫽姎征战四方,她不懂内心的伤感和无助为何物,只知向前便是。
此刻,她好像懂了。
那日于檐下所见瑰丽少年,心有苍生,纵使生不如他所愿,可如何死,是他之抉择。
威天雷光穿透深厚的云层而下,直破红色绯雾朝嫽姎而来。
“砰!”的一声,那密布的红色蛛网暂止。
将野替嫽姎挡下这一击,三次雷势,已毕一,余二。
“神君,若当年赤华先遇上神是你多好,或许他便不会如此决然拉着这苍生赴死”,金光消散,将野于虚无之间慢慢消散身躯。
以身祭剑挡天雷,必死。
嫽姎气急,“你何必前来,有我足以”,此番将野再无轮转可能,只能委身于剑,为剑灵。
“得来啊,这是我的故乡,神君倾尽全力为我等不值之人护国,将野无以为报,此后这剑便是您的了”,剑附灵种,便是附这王朝气运,天地灵华。
临别之际,他无以为报,“愿神君不弃才好,阿烛是个好人,我不愿见她伤心……”。
话未尽,人便随风消散了……只余那柄无名的剑。
不等嫽姎反应,第二次雷势已下,霎时五脏六腑剧烈疼痛,识海震荡,灵府一片混乱,嘴角微有血渍渗出,她还在硬撑。
赤华随那片红雾彻底溶于蛛网中,带着诡异的笑,嘴唇翕动,似是在说:无用的,都会死……
不过还有一次雷势,大不了便舍去神躯,只做一届散人,寿命几何由天说了算。
最后一次雷势似乎比前几次更加猛烈,紫云沉沉,威严尽显,人们不自觉停步,看着上方苦苦为他们挣扎寻得一线生机的仙人。
他们有的双手合十在祈祷,有的一家相拥,有的停下争吵默契地看向上空……唯独没有害怕,因为神明并没有抛弃他们。
十三看向远方那纤细的身影一动不动,原来同她谈笑分她吃食的仙长竟是如此伟岸,有护佑天下苍生之心。
这是,真正的神,同神庙中的冰冷神像不同,这是真正的神。
行什悄无声息地振翅落于十三身旁,即便今日宿命要他们亡,他也想离十三近一点,再近一点。
最后一次雷势冲云而下,凰烛闭上了她的眼,她会殉主,绝不苟活。
“你还是这般,永远学不会”,一柄巨剑闪现,替嫽姎接下这泼天雷势。
那苍天的巨剑,不见半点裂痕,雷势于它,一点无伤。
霎时,蛛网蔓延的速度激增,比此前,快出百倍,被攀生之人,来不及呼救,全身血液便被吸食殆尽,躯体化为干尸,风过,粉尘一般散入云烟。
红雾集结,化为血液洒尽魇蚩,万物枯死,生灵不在。
一整个国度的人,便这样灭了。
嫽姎从天而坠,素白的衣裙落满点点血痕,她无力看向手边的剑,血迹满满,无数亡魂在哀嚎,那是将野的剑,是这个王朝存在的过的最后证明。
“该说你蠢还是痴心妄想?天注定要亡的人,你岂能救?”,青时一身金带仙袍,头戴冠玉,足离地面三寸有余,不染半点血迹,神情冷峻。
“只差一点,我便可以救下他们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最后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十三唤她仙长,行什嗤笑她,说了他都活不过三百!
桌边那三颗糖葫芦,就这样,隐入尘埃……
一片废墟,残垣断壁,晃似景阳说的魇蚩还在远方,她只是入了一场可怕的幻境。
“便是教你百遍,你仍旧学不会神为众生而生,不为个别。你生来因果缠身,自己都超脱不得,仍妄想行不可为之事!”。
青时高高在上,一副说教姿态,清月高华之貌,话却异常冰冷。
映寒和媱姒随后赶到,正在仙藤下小聚的他们见大师兄变了神色下界,他们跟从一道而来。
映寒生的一副妖娆貌,不见女相,俊美非常,不过说的话也冰冷非常,“此前招魂幡罚你神鞭四十九,当是罚少了”。
“师妹,师兄们也是为你好,你不该屡次违逆”,媱姒神女尊华面容,忧切万分,意欲上前扶起嫽姎,却注意到了那柄非凡的剑。
“这是?”,那剑的气运和戾气太盛,只是外环剑气便将媱姒的手割伤,“它竟认了你为主!”。
映寒闪身上前,关注着媱姒的伤。
集天地灵气而生的剑,伴王朝气运,万年难得一见,竟认了他们五人中出身最低的嫽姎为主。
还是宿命印,除非嫽姎身死,否则剑不会改从他主。
青时眼中闪过戾气,片刻即消,“回去自领神鞭八十一,无令,不得出”。
一片枯叶随风而落,三人消失不见,苍白的手捡起地上那片枯叶,她漂亮的眸溢满了悲伤,明明只差一点了,明明只差一点……
天生异像,黑色风沙袭来,一点一点将这座只剩废墟的荒城吞噬。
除去枯叶和剑,再无半点存在的痕迹,她就这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漫无目的行在这黑色的沙漠之中,沾满血的白衣……直至倒落……
“仙长,仙长,仙长”,有个声音在唤着她。
“仙长,长生一点都不好,吃不饱穿不暖”。
“仙长,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是不是真的?”。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你是神仙,大神仙……不管,我吃了就是我的了”。
“都说了,我活不过三百的”。
她想看清同她说话的人,睁眼却只看到了一片鲛纱幔帘,耳边窸窸窣窣传来哭声。
“神主,你醒了!”,“已经三月有余,我以为你要睡上三年那么久!”。
凰烛呜咽的声音传来,眼眸红肿。
想起来了,她那日受八十一神鞭回神山后便昏死过去,“这几日可有人来瞧过我”。
嗓音沙哑,背上的鞭痕未全好,行动间带着痛意。
凰烛摇了摇头,“青时让神主醒后携这柄剑去见他”,那日青时想取来着,可这剑不让他碰。
强行碰,这剑便会攻向青时,行动间 ,青时竟被割破手臂,他便不再妄动。
这剑,她起名魇蚩。
嫽姎点头,起身便去。
清冷的宫殿檀香的烟雾缓缓升起,身后临窗的瀑布倾泄而下,千里之高,不见水溅。
“师兄”,嫽姎见礼,身躯单薄,神色清淡,眉宇间含着恭敬。
青时放下手中书卷,背手而来,侧身而立,“这柄剑,同你有缘,只认你为主,刚烈非常。然毕竟有违天道,于你修行……”。
嫽姎抬眸,不经意间看到青时颈间微小的伤痕,她对那伤痕再熟悉不过,那时拾非所留,剑气入体,伤口虽会恢复,可会留下痕迹。
她难以置信,难怪赤华从头到尾都会那样笃定,笃定所有人都会死。连她身挡雷势,赤华也依旧肯定。
因为这人,赤华料定他会斩草除根,不留半点痕迹,宁肯灭去一城,也绝不留任何见过他貌之人。
“师兄”,“我只问你一句?”。
嫽姎内心激荡,握着魇蚩的手颤抖。
青时疑惑地看向她,不懂她此举何意。
“你挡下那雷势,存心灭那一城时,心中所想为何,可曾有半点不舍?”。
“你心魔入体,所以对你师兄说不敬之语?”,青时嘲讽,“天命不可违,天要诛之人,岂能救?”。
天要诛!天要诛!天要诛!这样的借口,他用过多次!“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若非你,赤华早已身死冥渊,若非你,他们不会死”。
最终,她还是把剑指向了青时,她从小尊崇的人,他说的话,她一向奉为圭臬。
为了得到他的认可,她修神道,不断磨炼,她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可以因为他,因为他们的一句话拱手相让。
“为什么?他们是苍生,神因苍生而存,为何反过来弑苍生?”。
这是又一次,她对所谓的道产生了怀疑。
心劫坍塌,雾散时,是那九千长阶,她已过了大半。
离终点不过寥寥数步。
所以当年的那个影子是青时,所以千年来,他一直想要魇蚩的原因在此,因为王朝气运,因为灵种。
封昭内心早已没有千年前那般心绪激荡,可恨,不会消失。
千年不知真相的她因江乙的渡心劫窥见那隐秘的,久远的事实,这是天赐?
或许,是惩罚。
惩罚她当年未救下那一城,还有十三,行什,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