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起酒杯,向以袅扬了扬,瞳孔从装满液体的玻璃后透出来。
“如果你必须让我说出个一二三,那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章灼珏说道。
以袅也看向她的酒杯,两个人的目光在这杯液体里交汇,却又像在同时审视着第三个人。
他们似乎都看到了一个倒影。
章灼珏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能活到今天我也算知足了。”章灼珏一手握着酒杯,一手给自己扇风,“全靠阿尔伯特在中间周旋,给我等屁民挤出来了这么一块生存空间。”
以袅突然捕捉到这个名字,他皱眉道:“他叫什么名字?”
“阿尔伯特。”章灼珏伸了个懒腰,“阿尔伯特·范特西·艾伯格。”
灰蓝色的眼睛浮现在以袅的脑海中,他这时才明白那人为什么朝自己走来。
“趁白塔的夺命连环call还没来,我要去睡了。”她说,“虽然刚起,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我在床上睡的最后一晚觉。”
章灼珏没管以袅的反应,她把话说完便转头看向方怀瑾,嘱咐道:“注意安全。”
“晚安。”方怀瑾回道。他摩挲着保温杯的杯沿,像局外人般寡言。
章灼珏点点头,没再多说。她径直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杯子里的水续到了三次,方怀瑾站起身,为今晚做了最后的告别。
*
都这个点了,红姐依然驻守在白塔的食堂内。两人刚迈进食堂,内里便传来热乎菜被煨在炉子上的香味,闻起来马上就能出锅。
以袅突然想起现在还在普渡之心的异种和哨兵,割裂的情绪重新从他的心底蓦然腾升。
这饭菜是红姐刚做的,她似乎三百六十天全年无休,像台调校精密的仪器,即使摩擦得生火冒了烟也不知疲倦,无延迟随叫随到,不论何时何地都做好了为整座白塔运转效命的准备。
那独特的异能不自觉便给她的一举一动罩上了层朦胧的纱,仿佛她为了打发时间所正在做的一切动作突然都具有了某种特定意义。原先不存在的异样感弥漫而出——这位其貌不扬的人控制着整个基地,说是心脏都不为过。
红姐依旧一脸笑样,对他们平安归来表示出莫大的关心:“哎哟,小闻小袅都回来啦……可真是太辛苦了。万幸、万幸啊!”
知闻把碗递过去:“姐辛苦,这么晚还忙活着。”
红姐一边打饭,一边絮絮叨叨:“心疼你们嘛。一个个小孩子家家的都颠黑倒夜干活,作息不规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蹿回来一批。乖乖,那阵仗!跟饿死鬼索命一样——还不是想让你们到家就有口热饭吃嘴里?”
“不过我说,上头的也是。欸,主要是看见安德鲁跟安德烈那俩小的,我这心里头就难受。造孽,真就造孽,把丁大点的娃娃当牛马使……再往前几年还没大爆炸的时候这都得算童工——那是违反劳动法的!”
以袅附和性地微笑,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打从跟着知闻进到食堂之后,以袅就开始走神,红姐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倒不是不想听,而是他脑子里在不断思索,准确来讲,自刚刚和方怀瑾散场时,以袅便只在纠结一个问题:联盟不是傻子,但为什么会如此信任红姐,竟然情愿冒险到把宝全押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开始重新打量这位“白塔包租婆”——还是老样子,一头卷发,面容和蔼,语气友善,花里胡哨的衣着中透露出有点俗气的朴素,老实敦厚,习惯对所有人都施予援手,身上散发出天生的母性光辉——不管他再怎么看,也不能不承认红姐是个打心眼里的好人,并且诚挚地坚信着爱能普照全世界。
但即便她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有再要命的把柄握在联盟手中,以袅也绝不相信能说出“我给予你们社会”这种话的人会老老实实把身家性命拴在别人裤腰带上——实在太过离谱也太过违和,就像能推出来拉格朗日定理的人算不对一加一等于二。
以袅觉得脑子搅成了浆糊,机械般一口一口吞下食物,然而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他眼神本就有些深不露底,现在一副若有所思的老神在在样,显得整个人在嚼蜡烛似的死气沉沉。
“咋了?”红姐冷不丁被他这眼神吓一跳,虽然一头雾水,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看我干啥?整一帅小伙子可劲盯着,还让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以袅被这一打断,也回过神来,脸上瞬时也噙上一抹笑:“没有啊,就是之前成天来这儿蹭饭,感觉嘴被您养叼了,在野郊只能吃压缩食品,所以想您想得受不了。”
“这么会说,小嘴抹蜜。”红姐眼睛眯成两道缝,“够吃不够?不够锅里还有,我再给你捞一勺去!”
以袅确实还没吃饱,于是从善如流把碗递过去:“姐做的饭怎么吃都不腻。”
知闻就坐在旁边用手拖着下巴帮子围观。
他把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心里明镜似的,明明对眼前局面下的暗流一清二楚,但表面还是看得发笑,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演得比我好。”知闻想。
“轰——”
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血腥混着人体被撕开的鲜肉味扑面而来,席卷了整片白塔的空气,接着便是□□倒塌的声音,知闻和红姐一瞬间变了脸色。
血太多了,证明伤势不乐观;没有申请通往处决室,估计队长要么就是倒下的这位——要么已经没了。
这绝不是成功完成任务后归来的动静。
知闻立刻问道:“红姐,这条是谁的通道?”
红姐哆嗦着嘴唇:“这……这是……”
“列昂尼德……队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