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实体,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十分突兀。室外的一道光投进幽暗的房间内,以袅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动作的发出者应该是知闻。
瞬间,这事实让他意识到,刚刚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才给自己搭造出来的围墙到底有多么不堪一击。几乎是知闻迈进屋里的同时,他本能地闭上眼睛,任由逃避心理控制自己的行动,假装自己是一条死鱼。
“呵。”
黑暗中,他听见知闻吐出一个轻笑:“还睡着呢?”
“是啊还睡着呢。”以袅闭着眼睛想道,“所以别当我是个活人。”
这祈祷似乎并未起什么作用,知闻进入房间后没有同往常一样直接坐到他的懒人沙发上,以袅感受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一股带着点凉意的气息猝然靠近。
“外面还没暖和起来。”以袅乱七八糟想道。
他静静躺着,像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本着“他强任他强,我自如山岗”的精神等着知闻下一步动作。
时间滴滴答答走过,知闻愣是一动未动。以袅感受到一股视线,跟注射筒一样,针似的扎在他脸上,刺得那圈皮肉又麻又痒。
“……”以袅有些摸不准此时知闻的想法,他想睁眼,但还是迈不过去自己心里那关,于是只能在心里把这串动作翻来覆去地嚼,试图揣摩发出者的用意。
“知闻。”以袅的呼吸声稍微重了一些,他在脑海中模拟演练,假装自然地翻了个身——僵持时间太久,动作保持得让肌肉发酸,以袅不确定知闻是否发现了端倪,“怎么个事儿呢?”
因为挪动,以袅的脸转向里侧,变成了后脑勺正对着知闻的状态。
知闻发出了一个鼻音,听起来略微带着点无奈的意味,但却又好像是在发笑。
以袅猜不中。
“折腾到凌晨把你从外头扛回来,跟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得舒舒服服,结果现在就拿个后脑勺对着我?”知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放大,“小鸟,不带这么玩的。”
说的什么鬼话。
以袅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接就当没听见。他像是睡觉时自然做出的蜷缩一样,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装一只把头围在沙子里的鸵鸟。
知闻想要干什么,怎么凑得这么近?
他心里发闷。
“别装了。”知闻有点无奈地开口,“小把戏骗骗别人还行,这儿就咱俩,你演给谁看?”
以袅埋在被子里的双眼动了一下,但内心却毫无波澜,决定装死到底。
你说我醒着我就得醒着,你谁啊?他默默啧声。
然而昨晚知闻对他这个醉鬼的的确确是仁义尽致,以袅自认算个有良心的人,于是此刻某种愧疚感隐隐作祟,让知闻在他心中的形象莫名可怜起来——
以袅嘴角抽了抽,决定还是睁眼好好道谢。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一阵密集的嘀嘀声蓦地响彻整个房间,跟颗不定时爆炸的炸弹一样吱哇乱叫,打破了屋子里恰到好处的氛围。
被体温酝酿出的暖意霎时散开,以袅感受到刚刚还把他困在胸膛与被褥之间的躯体与自己拉开了距离。他浅浅地吐出一口气,然而背后突如其来的凉感却让他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失去了被狭小空间包裹的安全感,这使以袅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于是眼珠转动,一缕白光透了过来。
以袅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知闻抬手抓住了叫声的源头,电子屏照亮了他的脸,荧光倒映在那双湛蓝的瞳仁中,显得有些梦幻。
知闻的脸实在具有一种魅力。以袅装得跟刚被噪声吵醒一样,满脸什么动静的不耐烦,实际则是半掀起眼皮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下一秒,知闻便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微微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语气颇为耐人寻味:“你倒是会挑时间。醒得正好,发钱了。”
他将电子屏转给以袅,上面赫然显示的是一张工资单和转账记录。
以袅看了一眼上面的金额,努力回想了下昨天章灼珏付账单的数目,暗自对比了一下物价,得出结论:哨兵的工资不低,但也没他想象中的高得离谱。想想成天干的这种刀尖上舔血觅食的活计,以袅突然感觉公务员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旁边知闻把屏幕在以袅面前晃了一眼就挪开了,紧接着两声“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在以袅耳边响起,他好奇凑过去,发现这点钱知闻放兜里还没捂热就一分不剩地花了个干干净净。
知闻一脸郁闷:“还不够买几条烟的。”
“一分都不存?”以袅抬眼。
“存它干嘛?是供着还是留着过年?存进去的功夫还不够它通货膨胀的。”知闻不以为意,直接整个人在床上半躺下来,胳膊交叉抱在脑后,一派惬意,“既然是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当然要干干净净地走。”
“说得像下一秒就要自杀了。”以袅看着知闻的侧颜心想。
“那也得多少存着点。”以袅叹口气,头往后一歪,苦口婆心道,“万一哪天有个病有个灾的。”
“没死就活着,死了就死了。”知闻冲以袅眨眨眼睛,“我就不信等我快没了人类联盟能看着我躺在棺材板上等死。”
以袅无话可说。
“有时候我觉得今天死和明天死都没有区别。”知闻的双眼在昏暗的房间中显得格外透亮,像玻璃球,像猫的眼珠,“每天都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以袅的目光顺着知闻的视线投向浮动在光线中的尘埃。他看着那粒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东西上下起伏,突然觉得自己、知闻、白塔里的哨兵、整座基地、整座普渡城——所有人,都和这粒灰尘大同小异,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从何而去。
最后,那粒灰尘落在了墙壁上。在虚光的覆射下,房间的墙壁隐隐略出几道纹路,纹路交叠,组成一个令人眼熟的图案。
联盟的勋章,一朵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
“或许不是那样。”以袅的目光描摹着那朵玫瑰花,道。
“你就不急?”知闻笑了一下。
“我急什么?”以袅收回眼神。
“当然是急这个。”知闻晃了晃手上的电子屏,“来联盟这么久还没有点个人资产——那两张图不算。”
“怎么样?”知闻甜甜蜜蜜地靠过来。
以袅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像一只喵呜喵呜的漂亮猫咪。
结果猫咪开口便语出惊人:“要不要我包/养你啊?”
以袅叹口气,想着知闻那拿到手就一穷二白的家底,心觉这家伙能把自己养活就谢天谢地了。于是他开口道:“不用。”
“真的吗?”知闻笑道。
“那假的。”以袅挑眉,“先打个五百万看看实力。”
“……”知闻眨眨眼睛。
以袅被逗得一乐,他转眼看向知闻。
知闻躺得不远,湛蓝的眼睛亮亮的,还有点话头被憋回去的委屈,十分可爱,像一只小宠物。
以袅看着他的眼睛,勾勾唇角,突然一阵鬼迷心窍涌上心头——某种长辈的慈爱从以袅心中泛滥,于是他下意识伸出手,抬起来便往知闻脸上掐了一把。
手感不错,又软又弹的,年轻人的胶原蛋白。
知闻僵了一瞬,而以袅也是下完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场面有些搞笑,带着幽默的沉寂。这一爪子下去,两个人皆是愣了一下。
“……耍流氓呢。”知闻先回过来劲,他看着以袅的目光不明,“劫财不成要劫色是吧?”
那一点指腹的触感还在他的脸颊停留着,烧得皮肤发烫起来。知闻仗着窗帘还拉着,房间昏暗,耳后隐蔽地擅自红了一小片。
“是啊,劫色。”以袅收回手,淡定地看向他,“给劫吗,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