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扬了扬下巴,“还行吧,我看不懂。”
其实以袅完全不在意桥上的那个牵着猪的人有什么想传递什么新思潮观念,如果不是另外两个人拉着他凑热闹,估计这玩意连他两秒的眼球也抓不住——他作为资深文盲,看不明白也理解不了:天可怜见,猪做错了什么要被牵出来溜,猪被默认没有赤身裸体被围观的羞耻心吗,虽然确实没有。
“嗯,我们普通人确实很难理解艺术家的思想。”阿尔伯特突然笑了一下。他这话有点嘲讽的意思,但因为这人整体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有涵养,于是以袅觉得自己想多了。
阿尔伯特突然又问:“你觉得他在做什么?”
“和猪走路。”以袅随口道。
阿尔伯特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这回答让他露出一个更发自内心的笑:“好新鲜的回答。”
以袅闻言,看了他一眼。
“如果去问旁人他在做什么,得到的答案大多数是‘他牵着一只猪’。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控制方向和力道的是猪,所以它在牵人,但很少有人这样阐述,人类总是更擅长用自己作主语。”那人察觉到以袅的目光,温和道,“不过反过来想想,被牵着的确实是那头猪。虽然是猪的力气在带人,但在这里供人观览未必是它的主观意愿。”
“大多数人默认我们是能够决定其他生灵生存的创世者:人可以对一只猫展露爱心,同时面不改色吞下也许是生宰的猪肉。他们未必不知道不论是猫和猪其实都有情感,但只会选择性地尊重或不尊重——因为他完全能够只站在自己的立场进行思考,也有能力和权力将自己的思考付诸行动。”
“即使也有人觉得众生平等,那并无不同。”阿尔伯特笑道,“所有的想法都不无道理。”
一阵风吹来,旗帜被气流刮卷起时布料猎猎作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以袅抬头看过去,发现在天桥之后,那颗圆得像卤蛋一样的艺术馆上方竟然还立着一根旗杆,上面的旗面被吹得终于现出了原形:
开于水纹之上的玫瑰。
以袅突然说道:“设计师,你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吗?”
“玫瑰定流徽,普渡城的城徽。”阿尔伯特回答道,“象征精神的坚定,美丽不会随灾难而逝,而灵魂永不随波逐流。”
“原来有这层意思。”以袅弯了一下嘴角,道,“我还以为是镜花水月。”
阿尔伯特那双灰蓝色眼睛漏出的目光更加柔和:“我们可以赋予任何物质或精神上的既成品以价值。坎坷给予人们创造艺术的源泉,同时也会剥夺它。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承受能力范围内的苦难是磨练,承受之外的苦难是毁灭。”
“他们回来了。”
阿尔伯特俯在以袅耳边说道——他的话音突然弱了下去,几乎是瞬间降至冰点,旋即,整个人的气息在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袅突然感到身旁一凉,他迅速转过身,然而这个自称名叫阿尔伯特的设计师却如同没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以袅几乎以为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
“看什么呢?丢了魂一样。”去买饮料的章灼珏终于拽着周昌兴回来了,她道。
“队长。”以袅看向章灼珏,“我刚刚身旁那个人呢?”
“说什么鬼话?”章灼珏一头雾水,她狐疑地看向以袅,“你不是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
人类基地的第三栋楼,它同另外两幢建筑一样,独立存在,之间通过玻璃廊道相连,基地称之为行政楼。
这是一间偌大的办公室,它位于行政楼的高层,占据了整个基地最核心的视野,其中一面墙壁由完整的一块大型钢化玻璃组成,采用了最尖端的制造科技,安全性呈指数倍上升的同时能够保持极高的透明度,使人能够在这间不大的屋子内俯瞰俯瞰整座普渡城的全貌。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打下来,熏得房间内一片明媚。
这扇落地窗正前方摆着一台做工精美的木制办公桌,保存完整,价值不菲,光滑到能够反射出此时的阳光。桌身雕刻着劈开红海的摩西,红海与红木完美融合,摩西举起耶和华赐予的手杖,指向红海,海潮正向两边退去,露出一条康庄大道。
桌子上罕见地堆放着许多纸质文件,其质地如同知闻和以袅在异种腹部捡到那张大差不差:绿色,带着一点弹性。文件下方签着一个签名:阿尔伯特·范特西·艾伯格。
这笔迹稍连,有些飘逸;但十分工整,不乏严谨——简而言之,它们温和却又充满理性的力量。
房间内无比安静,却并非空无一人。
乔伊·琼坐在待客的沙发上,他的头发今天没有用摩丝固定,刘海覆盖在额头上,显得整个人有些年轻,但带着莫名的疲惫,不过他毕竟长得英俊,于是浑身便散发着颓废的美感。发丝遮住了他的双眼,令人捉摸不透该人此刻的情绪。
知闻斜歪在他对面,舒坦地往后依靠着,还是一副坐没坐相的地痞模样。他刚到不久,起床气还没完全消下去,于是索性开始闭目养神。
门口传来响动声,“嘎吱”两声过后,那道如史前文物般的木门被推开,铜黄的把手上,握着一只有力白皙的手掌,上面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来人笑道,灰蓝色的眼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乔伊率先抬头,脸上久违地挂上一点真实的笑意。
“来了。”靠在沙发上的知闻睁开双眼,但他没有看向来人,头部甚至未出现任何偏移的迹象,视线只是直直地盯着顶空的天花板。
良久,知闻叹了口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