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白塔。”知闻笑了一下,“我们总不能在这儿站一天。”
“刚刚你和乔伊去干什么了?”以袅斟酌着问道,他走向知闻,两个人沿着衔接处的长廊向通道深处走去。
“关心我?”知闻弯弯眼。
以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没干什么,去‘抽取’那里检测一下是否真的被完全净化了。”知闻见以袅没有搭理他的玩笑,露出一个无趣的表情,“乔伊那长八百个心眼子的,眼见为实惯了,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不敢放下一点心。”
“‘抽取’?”以袅重复着这个词。
“哦,吴屏跟你说到哪儿了?”知闻问。
“‘末日时代’,人类联盟。”以袅回答,“这里是普渡城吗?”
“嗯……”知闻点点头。
一阵沉默。
“所以?”以袅抬眼。
“所以。”知闻垂眸。
“所以你还有要补充的吗?”以袅扬眉。此刻,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充斥着一股子无名鬼火——他恨透了这种迷茫无措的空洞感。
“你想听什么?”知闻反口问道。
“所有的,异种、净化、抽取、暴走和哨兵。”以袅直视知闻的瞳孔,“最主要的是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以袅问道,“你认识我吗?”
知闻突然停下脚步。
“不认识。”他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知闻主动表现出回答的意愿倒是个进步,当听到这句顾左右而言他的否定,以袅竟然不由自主地泄了声笑出来。但他很快便忍住了,抿唇看向面前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小屁孩,心里冷笑着夸奖着知闻得天独厚的心理素质:“到这份上了还想演,是准备把我当傻子忽悠吗?”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知闻。
“我要活下去。”知闻说道,“我需要你。”
知闻很漂亮,尤其是一双很亮的蓝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会出现酒窝,所以当他很诚恳地看着某个人说出某句话时,请求很容易就能蛊惑人心。
以袅和知闻对视着,突然,他说道:“你没办法接受‘抽取’。”
知闻没回答,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默认了。”以袅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哨兵似乎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拥有等量的寿命。他们能够存活的时间与“净化”和“抽取”捆绑“在一起。
如果总结得偏激些,那大概就是:得到“抽取”,活下去;得不到,就去死。
而从刚刚发生的事情来看,自己拥有某种类似“抽取”的净化能力,起码对知闻有效。
以袅从不刻意企图自己必须掌控所有的真相,但起码死也要死的明白。于是他开口道:“你可以直说。”
知闻笑了一下。
*
那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浩劫停止后,原本的绿地全部为黄热的沙丘所覆盖,残存的人类在此成立联盟,东拼西凑修了个聚集地——便是如今的普渡城。
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
这群人取了“普渡众生”的名号,为人类生活的主城命名“普渡”——可究竟这城普渡的是不是众生,到底不得而知。而正当他们信心满满以为就此可以恢复以前的生活时,另一场灾难哼着小曲儿,跟进自家大门一样踹开了普渡城门户,向这苟延残喘的人类不屑地吹响挑战的号角。
普渡城的搭建得过于仓促,大量的设施都还没有建设完备,依托于原城区毁坏得最轻微的地方,几乎只有中心才紧急恢复了半类发达的水平。灾难摧毁了许多现代化城市,而由于人员、技术和设备的缺乏,导致人类文明一度濒临消亡。
根据联盟公报,普渡城建立在末日时代以前的某个储能国度,依托消耗该国的灾前储备和太空中残留的最后一颗人造卫星来维持目前的生活。
既然是储备,便总会有用完的那天。现在普渡城几乎被黄沙包围,掘地三尺也是个不毛之地,然而联盟却没有节衣缩食地夹紧尾巴过日子,相反,他们将娱乐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在超前消费和储备不足的尖锐矛盾下,不知道在坚持什么的联盟始终没有选择苟活。他们象征性地采取了补救措施:定期派遣搜寻队,到普渡城外围收集被灾难埋藏的资源。
刚开始派出小队的时候,倒还真能偶尔从外边搜刮点东西回来,但几个月以后,普渡城附近的区域资源似乎已经跟狗舔盘子似的被拿了个遍,即便是搜索了个底儿朝天也再没扒拉到除了沙子以外的东西。
联盟尝试让搜寻队扩大搜索范围,但为了防止普渡城附近的区域还有没捡的漏,也开始向通过审核的普通人开放一定权限检索城区附近的遗漏点。
问题就出在这儿。
渐渐地联盟发现,被“同意调遣”出去的,不论是普通人自发组成的分队还是装备精良的搜寻队,都再也没人回来过。他们失踪的原因不明,就算是在外突发意外事故,总要有什么传讯或者幸存者带点消息回来。但这些人却消失得无比突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根头发都不剩。
随着全联盟失踪案在几年内飞速飙升——也许更主要的是普渡城资源逐渐见底,接连数起已经不算小规模的“失踪事件”终于引起了联盟中心的重视。
他们也没能再从已知的范围内踏出去半步过:地上走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就差从下边钻洞了,反正边境线没能再拓出去半分。
至此,上层终于封锁了出城通道。
起初,联盟试图派用无人机来调查。然而不论发出多少次超长续航型任务无人机、最后甚至是带上了无比珍贵的家禽进行诱捕,联盟始终都没能从带回的摄像装备上得到任何影响信息。
在当前的科技能力限制下,派遣几次无人机已经是极限。而在仅有的仪器中,也没有探测出任何自然环境大幅变动的现象。经过几番激烈的讨论,联盟方最终认定——城外的不明威胁物的目标是人类。
于是再三争执下,联盟提出了一个绝对谈不上“人道主义”的方案:由活人来当诱饵驾驶车辆出城,记录装备齐全,只求留下突发事件的影像资料。
虽然是以人命的牺牲为代价,但联盟中心终于得到了答案。他们艰难地从带回的变形摄像机中调出图像,而结果却令人感到无比绝望:影像中却出现了超出人类认知的怪物——它绝对不是已知生物,但也不像现存生物的变异体。
它们是人类存在以来从未认识到的某个新物种。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人类对这类新物种的唯一一个认知却是:它以人类为食。
没有任何科学理论能够解释它们的出现,唯心主义诞生以来终于第一次在人类认知中站稳了阵脚。
联盟没有公开人类目前的处境,力图降低恐慌。但在秘密执行清剿任务时,军队绝望地发现现有的所有科技型常规武器对于怪物来讲几乎完全不起作用——它们也并非只有先前记录下的那一种种类,而是各类奇形怪状、超出认知的物种,能力千奇百怪。
出动便是全军覆没。
联盟以“异于常识的生物品种”为含义,将这些突然出现的怪兽统称为“异种”。
异种无法被清除,死的人越来越多,普渡城岌岌可危。联盟几乎只是麻木地挑选那些能够让异种果腹的肉类,通过投喂来拖延死亡倒计时。
包围圈逐渐缩小,人类濒临灭绝。
在联盟焦头烂额得束手无策时,世界上的第一个哨兵出现了。
他突然出现在某次清剿活动中,是所有派遣军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哨兵的进化大抵是自然界对于人类最后一次馈赠,也许是因为这是另一种方式的“报复”。进化本身对于那些哨兵的而言也是一种生理上的剧痛,然而进化后的他们能够拥有与异种对抗的异能。但每使用一次异能,哨兵的体内将产生一定比例的负面能量,负面能量的积累比例与使用异能时的消耗相关。
消耗越大,积累越多,死得越快。
所谓死法,就是异能使用过度导致超荷时的“暴走”。那是一种完全放空自身能量的泄洪,死状惨烈,过程大抵也是痛苦的。暴走的哨兵完全丧失理智与感情,他们——或是说“它们”,会操控自身积累的负面能量异能无差别攻击周围所有活物。
此刻不能说它们有感知,也不能说它们没有感知,因为最先被这群暴走的哨兵杀死的往往是他们还活着时最亲近的人。最终,哨兵成为杀戮的机器,在将能力范围内一切生灵全部赶尽杀绝后自爆——比如第一位暴走的哨兵,他在白塔的家中亲手掐死了自己刚满周岁的儿子,将他炸成肉馅喷了自己满脸——而从那之后,所有进入白塔的哨兵开始默认与亲属分居,而哨兵也要定期接受科研院的能力试用期检测。
等耗到自爆时,他们自身的机能和所积攒的异能都已经枯竭了,整个人会拧巴成一条长虫样的干尸,然后皮和骨头混着残存的血肉炸开,最后除了一滩碎屑烂泥,什么都不剩。
好笑的是,暴走之后的哨兵能够将自己身为人类的那份潜能发挥到极限,因此爆发的能量会远远超出与异种战斗的输出。
杀异种时做不到的事,成为“异种”后全做到了,于是他们把这份让人成为悲剧的负面能量称为“沉沦者”。
为了避免自爆带来的伤亡,科研院尝试以每一次战斗的“沉沦者”积攒最大值进行估算,对哨兵的能量波动进行不断统计推测,并以哨兵最高的存活年份作为单位划分级别。
经过他们反复测算,大致的哨兵能力范围在0.5到10年不等。存活年限越久,能力越高,往往战斗力也越大。
同时,他们强制每名哨兵配备个人检测仪,当检测仪的能量波动达到峰值时,检测仪便会在胸口的位置爆发红光,意味着该名哨兵即将进入“暴走”。在达到峰值前,必须对哨兵采取队内了结方案——由队长负责,杀掉濒临暴走的哨兵。
这便是支队队长们身上总是佩戴特制枪和子弹的原因。它们威力巨大,装载特制枪弹,然而开枪后硝烟尽散的方向不是异种,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但普渡城的危机并没有就此解决。哨兵这玩意儿似乎是老天爷凭心情投放的,数量毫无规律可言,甚至还有保质期,供应压根抵不上需求,于即将灭亡的人类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们数量稀少、体内能量难以储存在武器中释放,一个哨兵的死亡便代表人类一份战斗力的减少。
战力实在吃紧,于是为了延长每一名哨兵的使用年限,说白了就是榨干使用价值,科研院成立了专门研究科。而在第三个哨兵的死亡后,他们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能够实现机器操作抽取部分“沉沦者”。
然而,抽取“沉沦者”的过程极其痛苦,如果不幸机器与哨兵的身体具有排斥反应,仍有一定可能性会导致哨兵的死亡。
这便是“抽取”——名称简单粗暴,但两个字背后的每一份痛苦并非都浅显易懂。
*
“暂时就想起来了这么多,剩下的等我想起来了再补充。”知闻道,他打了个响指。
以袅他看着知闻,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很轻的酸,拌着浅淡的疑惑与不解。
这人为什么能这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