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核实不了。”
“为什么?”
零侧过头,阳光刺进他的眼睛。巨大的,深邃的力量将他的眼眶剖开。他又看到那具尸体了。伊织分明听见话筒里降谷零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半晌,一句毫无起伏的话传来。
“大冈死了。”
“什么?”伊织瞬间僵住。他一下子没能理解:“谁死了?”
“大冈先生遇害了。就在刚才,在他的休息室里。是吉田下的手。”降谷零清晰地回答。
显然,接受这个事实很困难。伊织无我顿时发出一长串惊呼般的咒骂。
“吉田先生为什么会——”
听我说。降谷零再次打断:“你必须帮我。他事先做了很多安排,推动的调查现在已经进入了司法流程,有京都地检在跟进。有人在阻止这个进程,你回去,以管家的身份,能拖一会是一会。”
“如果有人发现先生已经死了…”
“暂时没人能进得去那个休息室,我处理过。”零回答:“我会把相关证据全部转发给你,你带过去,全部交给司法机构。”
伊织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好,我知道了。他回答。
还有。零继续说道,用着极冷淡的语气:“我需要你马上查一下,今天下午首相车队从京都回东京的路线和封路情况。”
伊织无我一凛。“你查这个做什么?”他问。
“我有用。”降谷零说:“你现在就查,告诉我具体路线。我恐怕权限实效了。”
“我知道了,稍等一下。”
短暂的沉默后,伊织无我重新开口:“今天下午首相车队从京都回东京的主要封锁路段是名神高速公路的栗东到吹田间,之后经由东名高速进入东京,预计下午三点抵达首相官邸。”
零屏住呼吸默背。在这种情况下计算确实有困难,没有监控,全凭预估。但只要他仔细,而且愿意接受结果中的小失误,一切还是有极大的可能。地形的特殊性,巡逻车队的间隔,司机一定会在那个他想要的时间开门,他已经确定了最佳的拦截地点与行动时间——
“好,麻烦了。”锐利的语气被轻而易举遮掩:“请把电话给风见。”
伊织无我不再多问。电话另一端传来轻微的响动,虚弱的,让零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很快传来。
“降谷先生。”
“风见。”零来不及客套:“听好了。把之前准备的武器取出来,M60、MP5,还有一组C4,数量你清楚。地点还在之前约定好的那个仓库里。”
“是,您是要——?”
“放下后立刻离开。不要告诉任何人,之后任何人问,就当没发生过。”
风见迟疑起来:“降谷先生,你亲自来取吗?”
“你只管放好,别再多问。”降谷零语气冰冷:“听明白了吗?”
“是。”风见诧异道。
降谷零挂断电话。街道被笼罩在一种虚幻的光泽中,时间从街道的一端缓缓渗出,流淌到此刻。地面仿佛逐渐失去了支撑力,话全部说而出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什么是筋疲力尽。他可以走了,拿到枪,然后。
一切就能结束。
他整理好衣服,转过身,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身后。
灰白的街景,突然有了颜色。再熟悉不过的,绿色的眼睛。
从没有那么焦急过。
*
“你要去哪?”
降谷零抬起头。淡淡地,他看着赤井秀一,眼神里没有排斥,也没有温柔,只是安静地看着。
空旷的街道上,低垂的白色天空。红绿灯闪烁着,明明灭灭,交替着光。这片毫无生气的色调之中,赤井站在那里,垂下眼睛。没有声音,也没有风,定格在他等待开口的这一秒。
全世界都停滞下来。零与他对视,心脏都被那个眼神攥住。他必须离开,可身边好像蔓延出无数细小的网。每当他试图挣脱,试图再走远一步,这些蛛网便会收紧一分。
赤井一下子抓住零的手腕。他知道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却又无法预知。只能把手指越握越紧。
“枪,炸弹,还有拦截路线。”他用着极度压抑的声音:“你要去哪?”
降谷零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他的肩膀,落向远方空荡荡的街道。就像平常那样,他露出微笑。
“你跟贝尔摩德谈完了?”
“首相从京都回东京的路线和封路情况——”赤井极尽努力地克制:“你要干什么?”
降谷零沉默下来。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他说。
“你回去吧。”零用力掰开赤井攥住他的手:“去找你的同事。”
赤井看着他。突然,他掰过零的肩膀。
“你要去杀人。”他说。你要去杀人,所以你才让我走。
绿色的眼底震荡着。降谷零顿时垂下眼,躲避着那个眼神。没事。他轻声道,我以后告诉你。
“你回去。”
赤井顿时觉得脑中一阵混乱。看到伊织无我拿来的照片时。他就猜测过零与降谷正晃之间的联系。他以为降谷零需要答案,需要真相,可现在他的举动就是要准备杀死谁。他太熟悉了。
那种过于冷静,无所谓的眼神。可是——
那个人,他不是。赤井困惑地看着零。终于,他不管不顾地开口问道。
“他不是你父亲吗?”
就这样,巨大的雪崩在心里发生了。零的嘴角抽搐起来。高空落下的雪,过度的重量,一下子全部在砸到身上。可这种雪也将他包围,在他的皮肤消融,冰凉又刺痛的化了。他好像流血了,从伤口像小珠子那样滚出来。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冲撞着,撕扯,呐喊,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能做的,就是用最冷漠的语气强迫自己开口说话——
“不是。”他一把推开赤井:“不是!我父亲早就死了。”
赤井踉跄着倒退。零转身就走,大步大步地走着,再也没有回头。
零君!
赤井急忙追赶。零!
降谷零没有停下。降谷君!赤井大喊着,可是零什么都听不见。
“降谷零!”
安静的,安静地流着血。三个字砸进耳朵。零的身体被绊住了。
他像中枪一样缩住腹部,脚步骤然停下。身体被震到骨骼都颤,灵魂也散了。就在这短短的一瞬,赤井终于追上他,重新抓住他的手腕。
零转过身。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停下来。赤井喊了他的名字。在滴尽的时间里,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所有的名字。可他的心口明明结了冰,为什么雪还会在身上融化,会疼。
两道视线交错。在沉默中,零突然看见彼此的全部防线像两道列车一样撞进对方的身体里,合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他停在那里,就在这场混乱风暴的注视中,隔着爆炸望向赤井,这才惊愕地发现,赤井竟然是世界上唯一还与他有所联系的人。他再也无法忍受,突然嘶喊道。
“我已经回答你了,我父亲早就死了。”
零的声音彻底沙哑。
“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
赤井愣在那里。他那么近地看着零,脸上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风吹过来,零发现,有什么东西从下巴滴落了。
他伸手去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哭了。早就从眼角滑脱,可直到那滴眼泪从下巴滴落,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赤井看着他流泪,没有再说一句话。零再次去掰他的手,可赤井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放开。他眼神颤抖起来,声音勉强维持着,几乎破裂的语调。困惑的,恳求着,每个字都很慢。
“到底出什么事了。”
可是降谷零一动不动地站着。
“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赤井重复了一遍。到底怎么了。可是零依然沉默。
一种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后。赤井痛苦地呼吸起来。跟我说话。他说。零君。
“…求你了。”
零抬起头。那个声音渗进耳膜,语调中有微弱的乞求。这种声音本不属于赤井秀一,至少零从未想过自己会听到这种语气。只是听见这样的声音就足够难受了。零的心几乎被撕开一个口子。有那么一瞬,他险些就要告诉赤井。
但他不能。如果他说了,赤井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降谷零缓缓地眨眼。他急忙看向别处,抬手用掌心去擦眼泪,向上用力一抹。再抬起头时,脸上所有湿润的痕迹消失了。
“我得走了。”他轻声说:“我的时间不多。”
“我跟你去。”
赤井沉沉地回答。他的脸色苍白。
降谷望着他,许久许久。最终,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两个人找了一辆车。
“好。既然你来了——”他打开地图,向赤井指出一个地点。
“你在这里帮我守着,机会到了我会通知你。”
车子疾驰,两个人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很快,他们到达赤井要去的地点。狙击手下了车。
降谷零盯着前方空荡的道路,怔怔地踩下油门。他给了赤井一个假的地点。那里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都不存在——除了等待,焦灼,毫无意义的守候,赤井秀一将会一无所获。
他突然感到晕眩,那一刻,整个人的身体都漂浮起来。前方除了街景,到底还有什么。他努力凝视后视镜,试图看清那个人最后的轮廓,可是视线已经开始失焦,下午的白光里,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猛地踩下油门,继续向前。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赤井。被他攥住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零突然感到一种陌生而强烈的艰难,他恨自己的脉搏竟然还那么稳定地跳动,恨自己的血液竟然如此温暖地流淌。这些血液,这些毫无感觉地在身体里流淌着的红色液体,它们只需要继续流动…流动…流动,就能自己毫发无伤地活下去。他只需要让血液,流动到最后一刻。
路灯的光线逐渐变得模糊。
*
踏进仓库,潮湿的阴影扑过来。沉重的脚步震落浮灰,降谷零走过一排排生锈歪斜的货架。
直到走到最里面的墙角,他将手探进货架底层,摸索出一个沉重的金属箱,箱上有锁。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炸药与枪支。
一切正如计划,风见已经提前将武器放在这里。不过,枪支是要呵护的。有几颗子弹湿了。他仔细地把那几颗取出来,再迅速检查一遍。正要关上时,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微弱的咳嗽声。
是风见。零转过头。
“你怎么还在这?”他皱着眉。
降谷先生。风见咽了咽唾沫:“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是否安全拿到东西了。”
零仔细看过去。风见背着光,脸色实在太苍白了。他放缓声音。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伊织说你身体出了点状况,怎么回事?”
风见愣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他说:“就是头晕,可能是被关太久了。您的肩伤怎么样了?”
我还好。零说:“你被关在哪儿了?”
“一个地下二层的隔间。”风见小声道:“路上走了太久,很难记清。”
“然后伊织就来了?”
“是。”风见说。“那几个FBI呢?”零又问。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风见摇摇头:“不过…降谷先生,外面抓我们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那个实验室里究竟有什么您查到了吗?”
降谷零沉默下来。“不好说。”他回答。
“那您知道是谁下令的吗?”
“我还不确定。”降谷零避开风见探寻的目光。他将几发子弹塞进弹夹,然后手腕一抖,把枪重新装好。“风见,这次连你也被牵扯进来了,抱歉。”
风见愣了愣。他似乎对降谷零的态度有些意外。职责所在。他回答。
降谷零诧异地看着他。他感觉风见有些昏昏沉沉的。
“真是奇怪。”零露出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很担心,毕竟我们被抓的时候——动手的人也是公安的人…我以为你会担心丢掉工作。”
降谷先生。风见神色镇定:“您不也一样吗?如果这次上面真的追究起来,您比我更危险才对。”
可以这么理解。零发出短促地笑。“你快走吧。”他用着轻松的语气:“就当没见过我,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风见久久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更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