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怎么?”赤井问。
“这些人不是东京的。”
赤井微微一愣:“不是公安的人?”
“是公安没错。”降谷零轻声答道:“但大部分都是从京都调过来的。”
“大冈从京都带来的?”
答案显而易见。降谷零没再出声。
为什么要动用京都公安。他冷冷地哼了一下。大冈到底想干什么?
最后一个走廊他们走了很久。零更加谨慎,两个人一路轻手轻脚,直到抵达最里面的休息室门口。秘书室与会议室是套间,门半掩着,原本应该坐在这里的秘书此刻似乎刚好离开了,桌面上还摊着整理了一半的文件。
两个人趁机钻了进去。赤井带上门,背靠墙壁。降谷零则站在里间门前,伸手轻叩了两声。
门内传来低沉的声音。
“进来。”
零推开门。
赤井也转过身。隔着门缝,越过降谷零的肩膀,他看到在房间中央的办公桌后,有一位老人。
朴素、整洁的黑衣,半长银发与络腮胡。老人始终低着头。
“吉田,会场再确认一下…”
他合住桌上的稿件,轻声说道。
绝对温和,却深不见底的口吻。这种矛盾的感觉让赤井一惊。只是随口一句话,他便立刻察觉房间内的空气全部往那个威严的方向倾斜下去。他与此人素未谋面,甚至此时还隔着一道门,可他却突然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最好保持沉默,不要随意开口。
极少有人能带给他这种感觉。
零怔住。随后轻声说道。
“是我。”
老人猛地抬起头。现在,赤井清晰地看到了大冈的脸。电视上的镜头总会把这位前首相的五官渲染得十分锐利,现实中看,这种气场甚至更强。仅仅是抬起头这个动作而已。不过,在看到降谷零的瞬间,他的神情变了,那是电视上没见过的,来自长者的柔和。
然而下一秒,老人的视线越过零的肩膀,落到门外赤井的身上。他们短暂地对视了。那张脸的表情甚至没有任何变化,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周围的纹路。原本微笑的眼角,突然变换方向,威仪的向下压着。
赤井再次感到无法开口。但就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无比明确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曾经执掌日本政坛的前首相。
降谷零捕捉到了那个目光。他转身向赤井点了点头,随即轻轻地,将门合上。
赤井背靠着门。短暂的沉默后,他听见里面传来零平静的声音。
“放心,外面那个是我的人。”
*
休息室的门关上后,大冈站起身。
“我不是让你躲起来吗?”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声音仍然低沉。
“我为什么要躲?”
“那你为什么会被抓?”
就是这样一句反问,让降谷零立刻沉默下来。赤井在门外听得一愣。如果是自己这么问降谷零,零一定当场发作。但现在,出人意料的,他听到降谷零以一种令人意外的平静继续追问。
“是谁要抓我?”
灰紫色的眼睛望过去。大冈刚要开口解释,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他直接竖起一根手指,示意降谷零安静。
“喂,是我。”
电话那头似乎很急促。听了一阵,大冈回答道。
“参议院的情况我已经安排好,众议院就麻烦你再费心。那些摇摆不定的议员要再施压,他们对他的扩军政策早已不满。告诉这些人,只要今天证据一公开,再表态就晚了。”
屋子里就这样诡异的安静下来,尽管只有大冈一个人听得到。过了一阵,他继续说道。
“议会秘密听证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滥用职权、预算黑箱操作、暗中勾结极右翼组织,这些已经足够让他辞职。现在最关键的是,一定要盯住京都那边的人。”
辞职。
零干涩地睁着眼睛。面前的人令他感到陌生。更令他感到不妙的是,大冈在此时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最高裁判所那边我已经沟通过,检察系统的独立性不会受到干扰。京都地检安排妥当,证据一公开,立刻进入司法程序。”
降谷零眼神剧烈地一动。
又是片刻沉默,大冈皱着眉,结束了对话。
“按我说的办。”
他重新坐下,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零也看着他。刚才只言片语的信息太多了。
你要做什么?零终于开口。他用着冷冷的眼神。
“你说的要辞职的人是谁?”
大冈与他对视片刻。
“小零。”他用着温和的语气:“我是需要把整件事告诉你的,我知道这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我之后会告诉你——”
“为什么不是现在?”零打断道。大冈依然耐心。
“你先回去,等今天之后——”
下一秒,铃声再次刺耳地响起来。
“你能不能把那个该死的电话——”零忍不住喊道。大冈严厉地看向他,这还是进屋后的第一次。别无选择的,降谷零安静下来。
嗯,我知道了。大冈接了电话:“我知道风险,但既然已经查到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他与那个的实验证据,我们已经掌握得足够清楚,一旦公开,他就彻底完了。”
他又皱着眉听了一会:“就这么办吧。等今天下午公开之后,一切都结束了。不——实验室还掌握在他们手里,不过提前布局的人已经成功渗透进去,楼下的证据都拍到了。幸亏我们事先布置周全,不然证据早就被销毁了。”
隔了几秒。“剩下的不用管,我们只需要证据。对,拿到后直接送去京都地检。不,不是东京,是京都。”
漫长的等待,大冈再次挂断电话。降谷零一直站在那等着,感觉自己等了一辈子。
他听到实验室三个字。此刻,他正死死盯着大冈的眼睛。
“告诉我你说的那个实验室就是我去的那个。”
大冈平静地看着他。他的语气依然温和,却带了一丝指责。
“我之前一直让你调查A药。你既然那天查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我就能做更周密的安排,也不至于你现在把自己弄得如此被动。”
“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实验室的?”
“我有线人。”大冈盯着他:“你们前脚刚进去,后面的人立刻跟过去了。我的线人第一时间告诉了我。”
降谷零刚要再问。就在此刻,电话再一次响起。
大冈没有马上接。他的神色再次缓和下来。
“小零,你也看到了。”他指了指电话:“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机。你先听我的,找个地方躲起来,今天过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他用眼神示意降谷零可以离开了,然后迅速接起电话。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逐渐的,大冈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电话里的消息显然不妙。
“他提前回来了?”大冈沉默片刻,忽然,低低地,阴沉地笑了。
“也罢。他今天如果不回来,我会很意外。他若不这么敏锐,就不是那个跟我斗了这么多年,又瞒我瞒得这么久的人了。”
他又沉默了一阵,继续低声说道:“我当然知道这对我的影响有多大。但我是这个世上,唯一适合掀开那个旧案的人——因为我是共犯,这就是事实。就这么办吧。他回来也好,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的结局。“
就这样,电话再次挂断。等大冈再次抬起头,才发现降谷零依然站在那里。
这一次,他全身发抖。
“你快走吧。”大冈劝道。
平静的,冷静到了极点的声音。降谷零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问题。你刚电话里提到的案子。他问。
“是格力高案吗?”
大冈的神情微微僵硬了。降谷零看明白了这个表情,他的神色彻底变了。
“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线人。”
他说了刚才大冈用来堵他的话,但大冈对此并不在意。
“是我身边那个公安?”
“这不重要。”降谷零逼近一步:“我只问你,我那个朋友,你见过的,是因为查到这个案子才死的吗?”
大冈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是因为被公安出卖才死的吗?你知情吗?”
现在,这个声音带了鼻音。大冈重重地叹息一声。
“小零,你只要记住——”
“回答我!”
窗外是一点多的阳光。零被愤怒与震惊裹挟着,骤然站不直身体。电话又响了,但这次,大冈没有去接。他望着降谷零的脸,突然的,眼神松动了。他换了语气。
”孩子。“几乎是恳求一般。
”你听我说…”
就在此时,赤井突然敲响了门,没等回应就迅速推门而入。
“吉田马上来了。”说完,他反手将门关上。
在看到赤井的瞬间,大冈的神情转回强硬。
“你们先回去。”
降谷零目光凌厉地看着他:“凭什么?”
“因为我这么说了。”大冈的语气依旧柔和。他绕过桌子,抓住降谷零的手臂。
降谷零立刻甩开他。大冈压低声音:“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你知不知道吉田他…”零一字一顿道。
来不及了。下一秒,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吉田就在门外。
“稍等。”大冈朗声应道。他深深看了降谷零一眼,最后,妥协地,叹息一般转过身,摘下墙上的壁画,按下藏在桌下的一个机关。
墙壁上突然打开一道隐秘的缝隙。
在属于大冈的休息室里,一个密室展现出来。非常小,小的只够两三个人将好站着。
他推了一把降谷零。
“进去,快点!”
降谷零猝不及防被推进去,大冈又回头看着仍然站在那里的赤井,压低声音命令道。
“还愣着干什么,你也赶紧进去!”
*
吉田走进来的时候,大冈背对着他,墙上的壁画一如往常。
“先生,都准备好了。”吉田低声说。
大冈抬头看了一眼吉田,走到窗边。
“辛苦了。”他说。
窗外正好可以看到东京塔。矗立在阳光下的,朱红色的塔身似乎改变,尽管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东京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大冈缓缓转过身。
吉田啊。他看着来人:“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先生。”吉田微微躬身。
“跟着他呢?”大冈又问。
吉田沉默片刻,垂下眼帘:“也是十二年。”
大冈露出微笑。
“都这么久了啊…他的样子也快忘了吧。”
下午两点的光影直射在吉田脸上。他的表情闪过一丝复杂:“先生,这是哪里的话?属下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他。”
大冈继续凝望着窗外。是啊。他轻声道。“我也发现自己从未忘记过他。那个时代,只要有他在,无论什么场合,我们都能稳操胜券。”
窗外的东京塔依然在远方矗立,大冈缓缓道:“他死的那一年,你才刚刚进警视厅吧?”
“是。”
“如果他还活着,如今的局面,恐怕会大不相同。”
吉田看着面前的人。
“有他在的时候,清和会、宏池会、志公会能空前一致地团结。和平宪法之争时,宏池会与清和会几乎撕破脸,是他站在中间周旋才勉强稳住局势。他推动东亚经济合作,明知树敌不少,还是做了。”大冈陷在回忆里,一口气地说着:“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确如此。”
“也很会谈判。”大冈又突然补充道。
吉田低声笑起来。先生。他说:“您是想到他作为竹下先生身边的年轻幕僚,参与了广场协议吗?”
大冈露出复杂又惋惜的眼神:“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把他举荐到谈判桌上。”
吉田沉默下来,目光复杂地望着大冈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