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们在酒店楼下餐厅吃早餐,他刚坐下,看到外面街道晃过个人影,半杯牛奶的功夫,人就坐在他对面了。
“早上好。”男人冲万里晴笑。
边笑,边把手伸向万里晴的盘子,要拿吃的,被叶空雨打了下手背。
“这么护食。”男人手腕一转,又伸向叶空雨的盘子,拿了片法棍嚼着。
万里晴真服了。
要不是看他穿得人模人样,真要怀疑这是流浪汉了。
男人瞅着叶空雨叉子上的培根,很没形象地怪叫:“你口味真是越来越重了。”
叶空雨烦得直皱眉:“爱吃吃,不吃滚。”
万里晴:“......”
现在追求者都另辟蹊径了?
倒也是个路子。
“我叫叶盛夏,空雨的哥哥。”
万里晴:“......?!”
这两人,实在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叶空雨的五官深邃立体,碧绿色的眸子更是画龙点睛,相比之下,叶盛夏的样貌就寡淡许多。
再说气场。
叶空雨总是生人勿进的样子。而叶盛夏呢,仅一面之缘,万里晴便能感觉到此人身上的热情开朗。
“我俩不像是吧?”叶盛夏笑着望向万里晴。
万里晴看向低头自顾自吃饭的叶空雨,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他说,他曾叫叶啸吟。
因妈妈觉得这名字压人,给改了。
叶盛夏、叶啸吟......
万里晴也笑了:“不像。叶空雨比你帅很多。”
叶空雨闷笑出声。
叶盛夏:“......”
今天是他们出差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回国了,万里晴是打算用全天时间购买纪念品的。
叶空雨昨晚都计划好了,如何度过二人世界。
没想到,多了个电灯泡。
叶盛夏听说他们要去手工集市,当即表示愿意当司机:“那地方在城南,很远的,开车去方便。”
万里晴还没发表意见,就被叶盛夏拉过去塞车里,这一上去,他就没法下来了。
布加迪赤龙。
哪个男人能拒绝?
对面又驶过来辆白龙王,门打开,车上的人下来,身姿袅袅,朝叶空雨走去。
万里晴认出,是昨晚跟在叶盛夏身边的女孩。
“喂——”
万里晴想喊叶空雨。
引擎轰隆,叶盛夏将车开走了,万里晴灌了一嘴风。
“你吃醋了?”车驶离市区,叶盛夏忽而开口。
“啊?”万里晴愣住。
“鹿瓷,我女朋友。”叶盛夏说。
万里晴想起他们昨晚站在教堂门口的样子,由衷道:“你们很般配。”
“嗯。”叶盛夏声音带笑,“你和空雨也很般配。”
“哈?”万里晴挠挠鼻子,“你误会了,我和他......我是他下属而已。”
“是吗?你们不是已经同居了?”
“......”
万里晴自作多情的脑补了一把,什么豪门少爷金屋藏娇,被少爷妈发现,少爷他哥用钱来棒打鸳鸯......
“我妈妈很想空雨。”
少爷他哥思维跳跃,万里晴还在神游,他已经转到下个话题。
“你能帮我劝劝空雨,让他回家一趟吗?”
万里晴想了片刻。
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叶盛夏握了握方向盘,良久,轻声道:“他和妈妈之间,有一些误会。”
车里寂静,风声呼呼。
万里晴想到了飞机上,叶空雨拉下眼罩与世隔绝的模样,倔强的像个迷途的孩子。
“抱歉,我不能,叶空雨他是成年人了,我想,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干涉他的决定。”
叶盛夏从镜子里注视着万里晴。
过了会儿,又问:“空雨现在睡眠好吗?”
万里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特别想让叶空雨在这场没有硝烟的博弈中赢。
骄傲道:“好得很啊,夜夜无梦,一觉闷到天亮。”
叶盛夏掀了掀唇角,打趣道:“还说你俩不是一对。”
万里晴:“......”哥就是哥,说话比叶空雨还能绕弯子。
手工集市靠着海湾。
街道两边是一家家小店,也有摆出来的小摊,万里晴像是过来搞批发,冰箱贴、帆布袋、徽章......这些小玩意,都是以十为单位买。
“买这么多?”叶空雨对万里晴的朋友圈深表敬意。
“五十多个人呢。”万里晴垂头挑着马克杯,拿起一个vespa造型的杯子,给叶空雨看,“你说送这个给彻哥他会把我辞退吗。”
哦。
原来是给同事们准备的。
挺有老板娘架势啊!叶空雨美滋滋想。
“他不敢。”叶空雨说。
万里晴高兴地付钱。
叶盛夏和鹿瓷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相视笑了。
“把你弟钓成翘嘴了。”鹿瓷挽着叶盛夏,跟他咬耳朵,后者小声附和,“空雨还没名分呢,人家不认。”
鹿瓷嫌弃地直摇头:“速度也太慢了,刚才在车上,我问他,你猜怎么说的……”
叶盛夏看向女友。
鹿瓷清清嗓子,俏皮地学着叶空雨的表情,一本正经道:“我想陪他慢慢走。”
叶盛夏宠溺地捏了捏鹿瓷的手,说:“那看来是很喜欢了。”
“嗯。”
身后两人嘀嘀咕咕的,前面两个已经转进另一家店。
“没我的吗?”叶空雨终于忍不住问。
“你人都在这儿了,还要啊?”万里晴手里拿着个透明的杯壁有裂纹的小酒杯。
是送给安岁的。
岁岁就喜欢不完美的东西,说有艺术感。
叶空雨点点头:“要。”
万里晴这就为难了。
他虽说是来进货吧,实际挑的东西都没多贵,大老远背回去,图个心意,可叶空雨就在眼前,总不能也送个布袋子吧?
若是送贵的……
那就没上限了。
多少钱合适啊?愁人。
叶空雨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提醒说:“可以报销。”
“你早说啊。”万里晴钻进旁边的饰品店。
店主是个胡子拉碴的老人,也不迎客,坐在画架后沉默地画画,客人都默契的保持着安静。
万里晴在琳琅的货架上,一眼相中那枚祖母绿的蛇形唇钉,他取下来,在叶空雨下唇处比了比……
买了。
结账的时候,店主正好画完画,站起来伸懒腰,他看了眼万里晴身后的叶空雨,让他们等一下,说着,在柜台下面翻找着。
找出了一包五颜六色的头绳。
他让万里晴挑一个,说是送他们的。
万里晴瞅了瞅叶空雨的头发,从中挑选了个亚麻色的双股头绳,叶空雨站在他身后,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从集市出来,鹿瓷说你们出来这么久肯定很想念中餐,我知道哪家好吃,万里晴你想不想去。
万里晴当然想去。
但他怕叶空雨不想。
“走吧。”叶空雨两手拎着购物袋,已经不想看鹿瓷了。
这丫头从小就精,为人处世很会拿捏人,这次,更是找准了他的命门。
是家绍兴菜馆。
他们坐下不久,叶盛夏就接到个电话。
“妈。”叶盛夏看了眼对面给万里晴拆餐具的人,收回目光,低声道,“嗯,准备吃饭。”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叶盛夏起身出了包间。
鹿瓷脸色变了变。
“空雨......”鹿瓷欲言又止。
叶空雨抬头看她,嘲弄地口吻:“你今天也是来当说客的?”
鹿瓷神色悻悻。
气氛尴尬,叶盛夏很快回来,他扫了眼叶空雨,然后落座,鹿瓷朝他摇摇头。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叶盛夏将他们送回酒店,就和鹿瓷匆匆离开了。
万里晴在客厅收拾行李,竖着耳朵听卧室的动静,回来后,叶空雨就把自己关在里面。
来到瑞典,却不回家,想来,母子间的矛盾一定很大。
夕阳一点点下沉。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叶空雨才打开房门,客厅留着一盏灯,万里晴侧躺在沙发,睡过去了。
叶空雨席地而坐,背靠着沙发,因而没有看到,睡着的人,薄薄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是她先不要我的。”
叶空雨小声开口,“她原本只打算要一个孩子,我哥出生后,身体很不好,有个算命的告诉她,再生一个小孩,可以借命。”
“我就是这么来的。”
“啸吟是外公给我取的名字,她又听了算命的,说这两个字太大,压了我哥的运,非要给我改名,外公不同意,他们吵了一架,我被外公带回国。”
万里晴静静听着,伸手,握住了叶空雨放在膝盖的手。
“把你吵醒了。”叶空雨回头。
万里晴揉揉眼睛,看着他笑:“你这么大的声音,我能不醒吗?你就是专门来找我卖惨的,对吧?”
叶空雨:“……”
他被拆穿心思也不慌张,问:“我哥没让你劝我?”
“让了。”万里晴坦白。
“那你为什么不说?”
万里晴盯着叶空雨下唇那道蜿蜒的小疤,突然问:“你这道疤怎么来的?”
叶空雨低着头,下巴垫着万里晴的手背,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弄得万里晴心痒痒的。
“六岁那年,我妈送给我哥一辆山地车,我也很喜欢,骑出去偷偷溜了一圈,被我哥发现了,他骂我,我就把他按在地上打,我妈过来拉架,她画画的,手臂力气很大,我被甩得撞在桌边,那会我正换牙呢,还被撞飞了一颗。”
万里晴久久没有言语。
他心里吃惊,面上却不显露,拽了拽叶空雨脑后扎着的小揪揪,小声说:“真可怜,没有妈妈爱的孩子。”
叶空雨嗯了一声。
小的时候,他很不愿意承认,总给自己营造一种错觉——父母也是喜欢他的,只是更爱哥哥。
直到外公去世,那个最疼他的人离开,他才醒悟,他是不被爱的人。
原来,承认自己不被父母喜欢,也不丢人。
“叶空雨,谁都没有资格劝你。”万里晴这才回归正题,“做父母的一碗水端不平,对另一个孩子的人生而言,是一场漫无止境的屠杀。”
“你能好好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空雨眼角湿润,心里某块竖起的高墙,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