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晚了,教练们的小会还没结束。
太田像是没听清楚,他脸上混合着困惑和不敢置信,皱着眉,身体向前倾:“片冈教练说……王牌给……丹波?”他的五官都挤在一起,左顾右盼寻找支持:“王牌不给阿部津不行吧?”
高岛站直身体,环在胸口的手臂放下,也皱眉看着教练。虽然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但肢体语言很明显表现出了不赞同。
落合捻着小胡子,慢吞吞地问:“为什么不给阿部津王牌背号呢?”
片冈将烟盒磕了磕,然后抽出一支烟,夹在指尖。他问:“如果我们打进甲子园,前一天的比赛投到12局,阿部津投了180球,那么第二天,七局下半,比分焦灼,需要靠得住的投手关门,你们认为,阿部津愿意上场吗?”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了,高岛绷紧嘴角说不出话。太田尴尬地摊着手:“但是、但是也不一定会遇到这种极端情况吧?而且教练你要求他去,他肯定愿意上场吧?”
落合否定太田的观点:“自己愿意上场和被迫上场,投出的球会有很大差别的。”
片冈按了按额角:“对仙台秀荣的那场比赛,他的表现那么糟糕,我甚至认为,跟他抗拒三天投两场有一定关系。”最近片冈一直在观察阿部津,他发现阿部津的心态保不齐比丹波还要糟糕。
“投手的肩膀是需要保护,可是……你们不觉得阿部津过于在意自己的肩膀了吗?”片冈很少这么多话,今天实在是被阿部津搞得冒火了:“因为对肩膀的在意,甚至有时候会不在乎比赛的结果。”
“不在乎比赛这个指控有些严重了吧?”高岛忍不住了:“阿部津还是很认真面对每一个打者的。”
“认真吗?”片冈深吸一口气:“今天练习赛的时候,槇原和门田有一段时间注意力不太集中,然后很快,被打出去的球就飞到了槇原和门田那里。”
高岛很喜欢阿部津的认真和努力,她再一次反驳片冈:“这也是对队友的一种提醒。更何况当时还领先4分……”
片冈打断高岛的维护:“高中生的心态很不稳定。万一内外野手心态受到影响,他再被击出安打,队伍被逆转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我们不能让他存在错误的观念,似乎他永远不会出错!他可以大声提醒队友,也可以在内野传球让队友更集中注意力,可他怎么做的?高高在上地教导队友,不是在比赛中该做的事!”
高岛说不出话了。太田不敢多说。落合看出片冈的坚决,懒得再说。于是一时间,教练办公室彻底安静了。
每次碰到阿部津的问题,片冈就无比头大。这个孩子过于优秀,又过于聪明,其他孩子很容易被荣誉称号之类的东西所激励,可阿部津不会。面对这个孩子,片冈总是有种力气无处可使的感觉。他也只能用简单粗暴的做法,逼迫这个孩子自己成长。
片冈过于烦躁,就习惯性地按下打火机,点燃了手头的烟:“王牌的背号对阿部津意味着什么?是天经地义就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其他人无法触碰的荣誉?不管是哪一种,放着不管都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落合眼角瞥向片冈:“那给丹波就是件好事吗?”
想到在场的人都不抽烟,片冈将烟熄灭,手指按着太阳穴:“我希望阿部津能好好想一想王牌到底该做什么。另外,丹波的球其实并不差,他也是有实力撑起王牌这个背号的。我希望王牌这个身份,能够激励丹波,改变他羞怯的性格。”
落合捻着小胡子说:“仅仅是关东大赛的王牌,短短五六天,可没办法改变他的性格。”
片冈无奈地笑笑:“机会已经给了,看丹波能不能抓住了。”
什么意思?难道夏天的时候,片冈教练也不打算给阿部津王牌背号吗?高岛心一沉,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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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打线什么情况,跟我没关系。”阿部津靠上椅背,椅子两只腿翘起,只剩两只腿支着他。他左脚嚣张地踩着桌角,屈伸着腿,摇晃椅子。“反正我也就是个普、普、通、通,没什么存、在、感的继投。你说是吧?王牌。”他看向丹波。
阿部津丢掉王牌背号,让大多数队员很意外。虽然他因为各种原因被下放,可那个152的最速,应该能抹平一切的问题了!这样的背号安排,让很多人对片冈教练产生了不满。所以阿部津对着丹波发泄情绪,前辈们就没人拦着。更何况阿部津只是说几句酸话,没有化身成火药桶,整体情绪还算稳定。东就更不想管了,只是事不关己地竖着耳朵吃瓜。藤原被阿部津的怨妇腔搞得有点烦,她打算离开,却被看热闹的北川和上原联手拦住了。
丹波涨红了脸,窃喜和羞愧夹杂在一起,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拿到了一号这个特殊的背号,不过是被阿部津冷嘲热讽而已,他承受得住!
克里斯拿着记录本无奈地看阿部津作妖。
踩着桌子的那只脚实在是太碍眼了,小凑忽然端正地打招呼:“片冈教练!”
阿部津慌忙放下脚,猛地回头,然后看到了空气。“亮介!”
小凑推开阿部津的头,越过他拿出纸巾把桌角擦干净,然后把纸巾团成一团,丢在他身上。阿部津眼疾手快把弹起的纸团抓住,没让它落地。
小凑说:“我要去做打击训练,你来给我丢球。”
阿部津气不太顺,还想再折腾一会儿丹波,可小凑微笑看起来有点危险。他只好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不太情愿地跟着小凑走了。
丹波长舒一口气。
东笑着调侃:“王牌可不能怕替补啊,丹波你这心态还需要多练练。”
丹波涨红脸:“我没想过我能越过阿异拿到背号。”他低着头看着桌子,不想揣测队友的眼神是善意是恶意抑或是鄙视。他说:“我知道我实力和阿异还有差别,我也不确定我的表现能不能配得上这个背号,但是我会努力做到最好的。”他暗暗下定决心:‘我绝不会让教练的信任落空,也不会让克里斯失望!’
东、克里斯嘴角微微翘起。
克里斯语气温和地说出了很严厉的话:“那我们再看看第一场对手的资料吧。你今天必须记清楚每个打者的打击特点才行。”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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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食堂中出来,阿部津因为想折腾丹波提起的一口气就泄了,他一直沉默着。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二军的二年生正在阴影中练习挥棒。几个同期对视一眼,谁也没给对方打招呼。他们各自的烦恼不同,没什么好说的。阿部津和小凑往室内馆走去,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由长变短再变长。
要是往常,阿部津叨叨叨抱怨,小凑可能会觉得烦躁,然后挖苦讽刺他,让他别总矫情地抱怨。可现在他这么安静,看起来似乎受到的打击比较重,小凑的心就软了下来:“怎么?丢掉王牌把语言功能也丢了吗?”
阿部津瘪瘪嘴,还是不想说话。他把小凑一揽,下巴搁在对方头顶,挂在小个子好友身上往前走。
小凑额头变黑了,用肘狠狠顶了下阿部津。他就不该同情这个混蛋!
阿部津捂着肚子夸张地嗷~了一声,却没松开手。小凑怒气上涌,语气带着威胁:“你的脖子撑不住脑袋的话,可以砍下来,我帮你提着。”
阿部津这才悻悻地松开。他小声嘟囔:“我内心受创了,就想抱点毛茸茸安抚自己,不行吗?”
小凑踮起脚尖,在他头顶砸了七八个手刀,阴森森地问:“你、说、谁、是、毛、茸、茸?”
阿部津捂着脑袋:“我我我!我是!我是行了吧?”
已经到室内馆了,小凑不再搭理他,转身去取打击手套和球棒。
阿部津帮他端了两筐球到空闲的打击道那里。他耷拉着眉毛,小声抱怨:“让我干苦力,还总打我……”
小凑戴上打击手套,不给这个爱撒娇的幼稚鬼多余的眼神。
阿部津搬了个小凳,放在球筐旁坐下。
小凑简单做了拉伸,在阿部津斜前方站定,然后一点头,示意阿部津开始。
阿部津将球轻抛到小凑腰带的高度。
“垹——”
阿部津跟着球的轨迹看去,直到球落地,才转过头来,继续抛球。
“垹——”
一个球一个球地抛过去,一个球一个球地打出去,时间缓缓流动着,阿部津的心越来越静……
“教练上周就告诉我背号的事了。”阿部津忽然开口,小凑的注意力立刻受到影响,他不小心漏掉了阿部津抛出的球。球掉在地上,向阿部津方向滚去。阿部津低头捡起球,然后抬头看向小凑。他身上的那种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保护色褪去了。
小凑皱起了眉。
“他问我,如果比赛延长到12局还没结束,我已经投了180球,还愿不愿意留在场上投球。”阿部津抬起手,又放下,似乎是想捂肩膀。他的眼睛中反射出了晶莹的光:“我没办法回答。”小凑放下球棒,站直身体,绷直了嘴角。
阿部津用力眨眨眼睛,深深吐出胸口的郁气,转过了头。他说:“教练对我的要求一向很高。他绝对不会允许我带着迷茫背负王牌背号的。”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真的能成为真正的王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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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关东大赛即将到来。举办地枥木春季大赛的前四名,其他关东六县及东京都春季大赛前两名,还有春甲四强的市大三,一共十九支队伍,将对关东优胜这一荣誉进行角逐。
与秋季关东大赛不同,春季关东大赛的成绩与甲子园无关,因此这次大会就成为了最好的培养新人的场所。每年都有表现亮眼的超级新人出现,然后在夏天被前辈们带进甲子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关东大赛作为夏季大赛的前奏曲,记者们自然不会放过各种获得资讯的机会,峰富士夫也是如此。在离关东大赛还有五天时,他来到了青道高中。峰富士夫在棒球王国杂志上有两个专栏,一个是探访未被大众所知的优质新人,一个是对各大赛事进行赛前分析和赛后评论。青道今年似乎挖掘到了一个新人捕手,而且阿部津的最速似乎突破了150,因此青道其实在他采访列表的前列。之所以这么晚才来,是因为之前青道一直拒绝采访,今天才允许记者进入棒球社内。
是重要队员受伤?队员不和出现冲突?教练与队员存在矛盾?峰富士夫心中有诸多猜测。他以为青道棒球社出现什么他都不会吃惊,没想到他还是见识太少了。阿部津异,高一秋天就成为王牌,最速152,打击能力处于投手中的第一梯队的超强高中生投手,在没受伤的前提下,居然被剥夺了王牌背号!
成为新王牌的,是市大三替补投手真中要初中时的替补——丹波光一郎。峰富士夫查了半天资料,这名队员最速不到140,直球控球一般,远低于阿部津,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大曲球,已经很接近6—12点,轨迹非常犀利。这个队员的心态不是很优秀,虽然强撑着显得自己很自信,其实一戳就能发现他内心的羞怯。也许经过长期的细心培养,丹波能坐稳王牌,可是现在队伍中有阿部津异存在,教练不应该集中力量培养他吗?!峰富士夫强行按捺自己吐槽的欲望,实在不想太过直接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比如谁谁脑子进水什么的……只能尽力为片冈的决定描补,夸赞丹波认真的态度、积极的精神之类之类的。
峰富士夫以为这就是他见识到的极限了,没想到牛棚练投时,居然看到阿部津在同御幸一也练投!阿部津就算丢掉王牌,不应该同三年级的山路搭档吗?峰富士夫思忖:‘也许是因为御幸的实力远远超过我的预期……’峰富士夫在笔记本上,御幸一也的名字那里画了个大大的圈。他想,也许探访新人这个栏目可以确定下期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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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大赛赛程很密,五轮的比赛会在五天的时间里决出优胜。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哪支队伍能一直打到决赛,五天连续的比赛,投手群的负担会很重。因此每支队伍都会多带几名投手。
青道作为东京的优胜,第一轮轮空。第一场比赛从第二轮开始,对手是山梨县春季大赛亚军——红海大甲斐。这支队伍春夏通算14次打进甲子园,上次是在0304年,连续两年打入夏甲,是山梨县的传统强豪,不容小觑。
峰富士夫调出甲斐的资料,甲斐也带上了三位投手,三年级的增田、二年级的诹访和一年级的三井。虽然从王牌背号给了增田,可从之前春季大赛的数据看,明显是诹访实力更强。
‘跟青道一样,都没把背号给了最强的投手啊……不过甲斐应该因为背号要给三年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