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后,兰庭高中的教学楼陷入夜色。教学楼外,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投下琥珀色的光晕。
教学楼天台的门轻轻被推开,“咔哒”一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宋执先一步走上去,风吹乱他前额的头发,他抬手随便一抓,又失败地放下,干脆拿出一颗泡泡糖叼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踢了下栏杆:“说好十分钟,怎么一个人都没来。”
他站在边缘,居高望下,能看到整个A市夜色下微光浮动的街道,连夜澜汇的外墙霓虹也若隐若现。
过了会儿,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叶锦夕先来了,仍旧一身笔挺校服,风吹得他校徽的角都扬了起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点了点头,然后靠着另一侧的栏杆站下。
“哎呦,你先来了?”宋执嚼着糖,声音含糊,“我还以为你会先去医院一趟。”
“去过了,他睡着了。”叶锦夕答。
宋执“哦”了一声,又抬头看向夜空,语气轻得像说给自己听的:“今天老师打电话到我家……我妈差点冲过来拎我回去。”
“她关心你。”叶锦夕看了他一眼。
“是啊,所以才烦。”他把气轻轻吐出口,泡泡糖吹出一个圆,啪地弹碎。
“我爸倒是没什么,只说了一句:‘如果你没干错,那我们都站你这边。’”宋执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
叶锦夕没接话。
过了几秒,另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裴云深缓缓走上天台。
他的衣服有点凌乱,像是刚刚在走廊被人拦下问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扫了一眼他们两个,径直走到栏杆边坐下。
风吹起他校服下摆,他低头看着远方夜色,一句话也不讲。
“你来得够慢。”宋执叹气,“等你这德行的速度,我都能写完TOK小论文了。”
“你会写那玩意儿?”裴云深终于开口,语气淡淡,“奇迹。”
“喂。”宋执眯眼瞪过去,但嘴角还是翘了一下。
三人就这样在天台上,谁也没主动谈那天晚上的事。
风吹着他们的衣角,楼下是未熄的灯光与琐碎人声。夜风微凉,天台静默。
忽然,叶锦夕开口:“老师说,我爸明天要来学校。”
宋执愣了一下,侧头看他。
“……我不想让他看到那些报告。”叶锦夕盯着远方,“更不想让他觉得我搞砸了。”
宋执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裴云深低声问:“你怕他失望?”
叶锦夕沉默几秒,才道:“我怕他觉得……我不像我妈。”
话音落下,风正好吹来,把这句几乎听不清的话吹进了宋执耳朵里。
他没笑,也没调侃,只轻轻拍了拍叶锦夕的肩膀:“你已经够像你自己了。”
而另一边,裴云深望着天边的灯火没再说什么。
宋执的肩膀还搭着叶锦夕那一下没收回,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化成一句:
“明天我也陪你。”
叶锦夕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推开,只轻轻点了下头。
“你也别太紧张,”宋执咧嘴,“你爸要真揪着你不放,就让他看看你还有我们,知道吧?”
宋执用脚踢了踢栏杆,又把气吐出来,想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在校服兜里摸来摸去的突然他掏出两罐冰峰汽水,对着裴云深和叶锦夕晃了晃:“来来来,解压神器。A市没几家超市还卖这个,算你们走运。”
他随手把一罐丢给叶锦夕,另一罐递给裴云深。
“橙味的,不甜不活酸刚刚好”他说得理直气壮。
叶锦夕接住那罐冰峰,盯着橙色的包装看了一会,忽然轻声开口:“……我妈以前也喜欢这个。”
宋执的动作一顿。
“她说,甜的东西喝下去,人才不会觉得委屈。”
那声音带着风,落在夜色里格外安静。
“她生病那年,胃口不好,就这个喝得下。”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后来,她也不喝了。”
那句话像一颗石子落入水面,没泛起什么大的涟漪,却让空气安静了两秒。
宋执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轻踢了踢他鞋尖:“……那你现在就得喝回去。要不你妈回来一看,说你也不喝了,还以为你怪她。”
叶锦夕低头拉开拉环,“咔哒”一声,气泡“嘶”地冒出来,他仰头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裴云深默默看着他,忽然轻声道:“你妈妈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叶锦夕垂眼,嗯了一声。
宋执忽然闹腾起来:“靠你们行不行啊,这气氛搞得我都不敢说话了。”
“你本来也不该说。”裴云深淡淡回他。
“我……”宋执瞪眼,“你是今晚专门来针对我的是吧?”
“不是今晚,是一直。”
“你!”宋执气得一口气吹出个泡泡糖,“裴云深你别逼我今晚唱出DP之怒。”
这句话终于让两人都笑了出来,连叶锦夕也低头轻笑。
他们肩并肩坐在天台边沿,三罐冰峰叩击着夜色,像三颗沉静却未熄的少年心事,在风里微微碰撞。
天台上的风渐渐小了,天边那几颗星星也被高楼掩住了光。
裴云深伸手将空掉的冰峰罐收好,站起身来:“走吧,快熄灯了。”
宋执拖着最后一口泡泡糖,“啪”地一声把它弹掉,懒洋洋地拍了拍裤子:“今晚还真有点……不像我们平常的风格啊。”
“你平常还有风格?”叶锦夕偏头看他。
“你闭嘴吧你。”宋执一边骂,一边朝楼梯口走,“明早我要是爬不起来,一定是你们俩搞的心理伤害。”
宿舍楼走廊安静得能听见风声,宋执一脚踢开寝室门,一头倒进自己的床里,长叹一口气:“我真的腰都坐断了,IB学生不该这么累。”
“你平时也没用腰活着。”对面的裴云深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正坐在书桌前摊开笔记,翻阅着DP课程的进度要求。
“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老师了……”宋执嘟囔着翻个身,眼神随意扫了一眼对方那边的柜子。
忽然,他眨了眨眼,坐起身,指着某处:“……欸,那个,是玩偶吗?”
裴云深一顿,原本自然的动作突然僵了半拍。
“不是。”他下意识伸手去关衣柜门,却已经晚了——那只白得过分的小狗玩偶,软软地坐在角落,耳朵微卷,鼻子上还系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带。
宋执定睛一看:“哎?西高地啊?”
“嗯。”裴云深没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但耳朵尖不自然地红了一点。
“你挺懂的嘛。”宋执凑过去一点,一脸惊奇地盯着那只狗,“你什么时候买的?”
“……很早以前。”裴云深语气仍旧镇定,但关门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点,“小时候。”
“那你还一直留着?”宋执忍不住笑了,眼里带着一点捉弄,“原来你这种人也喜欢狗啊。”
“我不是喜欢狗。”裴云深别开视线,声音小了一点,“我就……喜欢这个品种。”
宋执一副找到了突破口的样子,“他有名字吗?叫什么?让我猜猜,小白?雪球?哎不对,泡泡?”
裴云深:“……”
“我靠我猜对了?”宋执大笑,“你果然有颗少女心!你完了,裴云深,你要ooc了。”
“你闭嘴。”裴云深耳尖彻底红了,拉过椅子坐下,佯装翻资料,“你要是敢在别人面前说,我今晚让你梦见EE题库崩盘。”
“你越这样我越想告诉全班。”宋执乐得不行,“我还要录音,配上你害羞的样子——”
“宋!执!”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两人你来我往,一边怼着一边各自整理东西,宿舍里笑声与翻书声交错,却莫名有种家的安定感。
灯熄前,宋执还赖在床上哼唧:“你说,要是哪天泡泡突然能说话,它会不会第一个告我你晚上睡觉还抱它……”
“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
屋里陷入黑暗,但在衣柜一角,那只名叫“泡泡”的小狗玩偶,在月光下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正在替它的主人守着一点不为人知的柔软。
早上七点半,教学楼侧门的志愿学生正在布置协调会议场地,行政楼三楼的玻璃窗映出初升阳光,微冷的风吹动校旗猎猎作响。
宋执站在教学楼二楼的洗手间门口,一边往下望,一边咬着一根吸管,眼神复杂地看着校门口的方向。
“来了。”他说。
裴云深洗完手,拧干纸巾,语气淡淡:“你爸妈?”
“对。”宋执点点头,“你看——我妈手里那个,是冰峰没错。”
他声音轻快,却没笑,半秒后又转过头:“我妈今天早上六点多就给我发信息,说怕我肚子饿。”
“她确实怕你饿。”裴云深看了他一眼,“你昨晚确实没吃什么。”
两人一路斗着嘴走下楼,却在转角撞上了刚刚进校的叶锦夕。
“你爸妈到了。”他说道。
“啧。”宋执撇嘴,“你要不要我冲进去表演个深情加有苦说不出的戏码?”
“不需要。”叶锦夕顿了顿,侧头看他。
宋执一挑眉:“哦好吧。”
裴云深也点头:“一起吧。”
三人走进行政楼,一路直上三楼会议室。
会议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三位协调老师、DP项目主任已经入座,桌上摆着厚厚一叠学生行为记录和补交的课程证明。
宋执的父母坐在左侧,母亲一脸焦急,双手还紧紧攥着装冰峰的小袋子,父亲则相对冷静,正认真听老师说话。
叶锦夕的父亲西装笔挺,神色如常,但眉宇间比任何人都更紧绷。
而空下的第三个家长席位,没有人坐。
协调员翻着出席名单,又看了一眼系统:“裴云深这边……确认不再通知家长?”
“他监护人是本人。”DP项目主任低声解释。
“那就请学生本人陈述。”协调员点了点头。
门口,三人站定。
气氛一下子凝住。
但谁都没有退缩。
会议开始,三人并肩站在门外。
宋执拍了拍叶锦夕的肩:“你先说,结束得快点儿,咱们早点回去吃饭。”
叶锦夕点了点头,目光平静。
会议室里,老师们翻着记录表,协调员简单说明会议内容后,先后请宋执和叶锦夕发言。
两人陈述过程顺利,态度明确,宋执还有点吊儿郎当地调侃了几句自己“这次算是破天荒配合”,老师们反倒笑了一下。
十分钟后,协调员合上记录本,说:“宋执、叶锦夕,可以了。你们先出去吧,裴云深同学,请留一下。”
宋执眉头微皱,还想说什么,但被老师温和拦住:“放心不会为难他的”
裴云深站在原地,没有看他们两个,只是轻声道:“去吧。”
宋执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叶锦夕跟在后头,临走前回头瞥了一眼,眼神深了点。
会议室门关上。
裴云深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在桌面,一如往常的冷静。
DP协调员翻了翻他的档案,说:“你家长这边的电话,我们试图联系过一次,但打了几次都是无人接听。”
“嗯。”
“你在监护人一栏填写了‘本人’,我们需要确认下,这是否是因为家庭联系困难?你是否有需要学校协助的地方?”
“……没有。”裴云深语气淡淡。
协调员放下笔:“裴同学,我们不是来干涉你。只是希望你明白,这次事件虽然没有严重后果,但从你提交的申请材料来看,你一直在压着自己扛很多东西。”
“嗯。”他低头,“习惯了。”
“你父母……目前情况方便透露吗?”
他沉默几秒,才说:“他们很早就不管我了。关系没有断,但也不联系。我一直一个人。”
“生活来源呢?”
“我有奖学金,也在外面打工。”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够用。”
老师没有再追问,只轻轻叹了口气:“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