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发表/黛冷砚青作品/禁止盗文]

包饺子非一时之功，裴守卿提前备好各种菜料，随后把猪骨焯水装进盅里，加水用小火慢熬上。

他煮了两碗猪油青菜面，猪油是自己熬的，再配上一碟清爽的酸萝卜、一叠伴着新鲜辣椒的豆角腌菜，两人在灶房简单吃过填饱肚子。

接下来便是布置家里。

大门被推搡后吱嘎吱嘎关不严实，裴守卿从杂物房里寻到一把小铁锤，叮叮哐哐的先修好了门。

接着他将灶房、杂物房、堂屋、卧房以及大门上的旧对联和门神像用纱布浸透，依次撕去残存的纸糊。

随后在杂物间里腾出一张木桌子，遮捂口鼻用扫帚扫去白丝棉絮状的陈年蜘蛛网，湿布沾湿艾草水后用力擦洗干净。

取来布包，打开购置的一应货物摊开摆在其上。

早先煮面条的时候，他多备了一份面粉熬制成浆糊，熬煮完毕用搪瓷碗盛起成粘稠粥状的面浆糊，搪瓷碗掉了几处瓷，此时呈面浆糊倒是合适。

接下来便可以贴对联。

祝胭搬了把椅子，坐在杂物房和堂屋之间的过道上，手里一边掰橘子吃，一边观赏贤惠男人忙忙碌碌。

尤其是他背对着她弯下腰时，灰蓝色腰带勾勒出瘦窄的腰身，曲线清瘦，透出一种纯净惺忪的欲。

他端着浆糊自眼前经过，祝胭突然伸手勾住他衣服的一角，指尖用力将人拉近。

忽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他手里搪瓷碗里的味道，凑近想要尝尝，裴守卿后退半步，连忙躲开。

“这个不能吃，阿胭。”

好吧，上次那个黑糊糊也没吃到。

祝胭挑眉，塞了一瓣橘子喂到男人嘴里，指腹滑过他柔软的嘴唇，留下一阵微麻的颤栗，男人红润汗涔的脸上霎时更添一抹异样娇美的红晕。

裴守卿抿起唇，撤后几步不理人。

他继续干活，拿刷子蘸上浆糊，在门柱上自上而下厚厚地涂一道，再用刷子均匀抹开。

干活中途偷瞄她，被抓包后红着脸撇过头。

裴守卿从桌上取来对联，视线上下比对，然后细致的贴好。对联是他用买来的红纸裁剪成条，自己写的。

“都写的什么？”

祝胭觉得既然她决定暂时留在这里，倒是可以抽空学学人界的汉字。

“上联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下联是：今夜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裴守卿温声解释，每副对联的内容不一样，还有百花迎春香满地，万事如意喜临门；岁岁平安节，年年如意春；五风十雨皆为瑞，万紫千红总是春的式样。

唯独卧房门口要贴的那对‘花灿银灯鸾对舞，春归画栋燕双栖’藏着自己永结同心的私下期盼。

鸾对舞、燕双栖。

他脸皮薄，说不出口。

“你们人……咳，还真讲究。”

手中的橘子吃不下了，祝胭捏着最后晶莹剔透的一瓣喂到裴守卿的唇边。

裴守卿憋红了脸张嘴咬住，心里原有的一点儿醋意被抛到九霄云外，通体舒畅把他熨帖得浑身舒畅。

祝胭擦了擦手，帮着一起张贴对联、挂大门口的红灯笼、剪堂屋中央的多色纸金彩，院里多了不少红色，逐渐有了热闹的模样。

外面响起了几声爆仗声，伴随着孩童蜂拥出门、嬉笑打闹的声音传进院来。这是昨日下雨未出门的人家，今日午饭吃得早，带着佳肴果品上山祭祖去了。

两人忙完来到后院，裴守卿用瓜瓢舀起灶房外大水缸里的水，安静的等在一侧，在祝胭拿着皂角搓出小泡泡后，他放低高度，慢慢的为她浇洗干净，然后从怀里取出手巾细细擦干她的柔荑。

最后才给自己净手。

洗了手，接下来准备包饺子，裴守卿先一步进灶房准备材料。

男人的背影长身鹤立，松柏欣长如竹。

祝胭目光停驻，比起那夜被打得不成人样，这样贴心、周到、健康的他看着舒服多了。

视线移到他后背左肩胛以下的位置。

不急。

再养养吧。

祝胭收回目光，随后也进了灶房。

裴守卿将包饺子的一应物品全都摆在桌上，胡萝卜猪肉香菇馅儿的料、一打幹得均匀的饺子皮、一碟清水、两柄木勺、一双筷子、还有一个搪瓷长盘。

祝胭坐在一侧，好奇的盯着裴守卿十指灵巧手上生花。

他左手手心放上一张面皮，用木勺挖一些馅料放在面皮中间，筷子蘸水点在面皮最外圈，然后捏住中间对折面皮，最后将两边的面皮捏成折叠的波浪，左右两角拉到中间捏紧。

三五个眨眼间，搪瓷长盘里就有序的摆出一列包好的饺子。

手上玩着另一根筷子，祝胭戳戳饺子圆滚滚的肚子，软软糯糯显出一点可爱。

她学着裴守卿的动作，结果第一个饺子没有包紧，顺手丢给裴守卿返工。

裴守卿温声细语：“水蘸少了点，面皮有点干。”

祝胭学习能力很强，第二个饺子就像模像样多了。

两人窝在厨房消磨时间，包得差不多的时候，裴守卿抬头看看窗外，发现天色也不早了，他利落的收拾桌面，让祝胭先去洗澡，顺带试试他给她新买的衣服。

金乌将坠，日影西沉，冬季日头短些，时间总过得很快。晚霞铺洒的金色华衣拂去，添上轻透幽暗的鸩羽雾纱，深黛蓝的柔绸里，温软静谧的天幕中央镶嵌着一颗盈盈的白。

祝胭洗过澡从卧房出来，裴守卿正在前院的小桌上摆放碗筷。

女人窈窕曼妙，樱灰色暗花对襟小袄不掩她的身段，纤细修长，曲线婀娜，步子娉婷的走来，裴守卿眼眸难掩惊艳。

祝胭摸摸袖口，伸手露出皓白的手腕。

“今天买的呀？穿着还算贴身，稍稍短了一点。”

祝胭身量比村里其他女子高上一点，尽管衣服尺码稍大，但袖子还是短了一截儿。

裴守卿略有遗憾，他拉开椅子等她坐下，站在身后用干帕子擦她湿漉漉的头发。

“对呀，今天买布料的时候瞧见的，身型看着跟阿胭差不多我便买了。等节后大家都上工了，我带阿胭去选选成衣，或者找大娘量身定制，尺寸就不会出错了。”

祝胭头发又黑又长，摸着跟绸缎似的。裴守卿动作轻柔，白皙的手指穿梭乌黑的发，擦一会儿就干了。

祝胭舒服得眯眼，对此有些意犹未尽。

除夕的年夜饭摆在前院的丹桂树下，为祝胭擦干头发后，裴守卿进屋端来最后一道，菜便上齐了。

比不得城里富贵人家排场大，裴守卿准备的年夜饭规规矩矩，但认真烹饪的三菜一汤柔嫩菜鲜，香气扑鼻。

三鲜大骨汤汤色浓白，生姜去腥鲜香浓郁；蜜渍豆腐入口滑腻酥而不烂；冬笋煸腊肉带着锅气，腊肉融合柏树果木的气味，烟熏咸香；白玉饺子皮薄馅多，浓缩两人相处的美好时光。

桌上放了一壶酒，当地盛产桂花，酒自然是用桂花酿造，酒香混着花香馥郁萦绕，勾人馋虫。

“好香啊。”

祝胭本就好酒，养病的时候吃得清淡，她竟然不知家里还有这等好东西。

桂花酒不烈，喝上一口面上微微染着氤氲，馋着人一杯接一杯。

“阿胭，吃菜。光喝酒会伤胃的。”

裴守卿在她碗里夹上一个饺子。

“尝尝看，一起包的，味道如何？”

祝胭舀上一勺辣椒酱，浇在其上，饺子的白和辣椒的红交织，她食欲大动。

“好，我尝尝看。”

用心做的食物，味道自然好吃。祝胭正要夸他。

“守卿做的……”

只是下一瞬她咬到个硬东西，轻轻磕了牙。

“欸？”吐出嘴里的硬物件，摊开手。

手心摊窝一块环形青玉，顶部连接青玉材质的竹节，竹节苍劲，竹节和环形之间的空隙可供绳线穿过，青玉中间镂空雕琢几片清幽的竹，底部有浅浅的祥云纹路。

祝胭目露不解，这有什么说法。

裴守卿伸手将她嘴角的汤渍拭去，状似不经意收回手，在自己嘴角碰了碰。

他耳朵红得厉害。

阿胭没发现吧。

他坐直身体掩耳盗铃，一本正经。

“是彩头哦，吃到彩头的人会得到神的祝福，我们阿胭新的一年定会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男人眼里有光，光中是缩小的她。

祝胭顿住，把玩的筷子停在指间，重力失衡掉到桌上。

怎么突然讲这些……

哪有人会祝福妖啊？你们凡人不是从来都厌恶、害怕妖的吗。

别扭的撇撇嘴，送给她的那她可就收下了。

“你什么时候放的？饺子不是一起做的嘛。”

竟然可以在堂堂妖都二长老的眼皮下耍花样，算他小子有几分本事。

阿胭挑眉，手里的小东西做工确实不错，一时之间她对这个新鲜玩意儿爱不释手，精巧奇思，玉石质感温润，摸着挺舒服。

举起来对着月亮，透过镂空的玉石，她觉得上面镌刻的竹很像它的主人，霜干寒如玉，果然东西随主人。

见她喜欢，裴守卿笑而不语。

这是他满月抓阄时所获，少年未曾离家之时贴身佩戴……后来，后来的境遇里为了避嫌，只好小心藏着。已是他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那时他是族中嫡长子，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如果真如族长所言是块奇玉，还请庇佑他的妻子无病无灾，一生喜乐。

“不是我，是神仙看我们阿胭人美心善，特意放的。我等会儿寻一根好看的绳子，阿胭戴在身上祝福就灵验了。”

喝了酒，两人都有些微醺，脸上抹着一层薄红。

祝胭只当做哄她的话，欣然收下。心里想着得尽快取回乾坤戒，礼尚往来，也要送他一点宝贝才好。

乾坤戒……

她仰头描摹天上的月亮，也不知道如今妖界怎么样了？

妖的寿命比凡人要长上许多，但她的族类并不属于长寿的种族，到了她这一脉基本灭绝。

她天生神力，幼时欺负过她的小妖后来都被她教训过，欺负小的站出来老的，她被按在地上磋磨。没长辈为她出头，只能疯狂修炼，直到拳头硬到可以打赢小妖们的长辈。

打人、被打、修炼、打回去。她从来没被保护过，妖的世界里容不得弱者。

不知不觉过了很多年，被收编后做的事情就变成了：执行任务、领奖励、睡觉疗伤、执行任务。

幼时见着的妖活得都没她长，周围的妖换了一代又一代，留下几个命硬的熟人也在各自的地界活着，各不干扰。

漫长年月里的日子往往血雨腥风，唯独在这个小院体会到了停留的意义。

过年。

过年意味着团圆、意味着有家人陪伴在侧，是这样嘛？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裴守卿弹指一挥间般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些……

凡人除了通过修炼提高寿命，还能服用丹药借此增寿，仙品丹药难求，最好的丹药也不过增寿一百二十年。邪门歪道的手段倒是可以大幅增寿，可实在太危险。

万物轮回，过多干预迟早反噬。

祝胭由是提醒自己：别多此一举，徒生事端。

甩甩头，祝胭尽量让自己清醒，一定是她喝多了酒，才无缘无故想着给一个凡人延长寿命。